林慕南仿佛也长大成熟了许多。
指端这时收到了通话提请,林慕南看了一眼指端拟幻屏,跟林靖乾解释:“我归世伯。谭国来的那位小客人近期离卞,可能是通知我具体时间。”
“相比于死别,生离可就太温柔了。”林靖乾有感而发,示意林慕南接听电话,“接吧。年青的心总是柔软的,该开心的时候,不必佯做冷硬,言不由衷。”
林慕南看了林靖乾一眼,接电话时,背过了身去。
“归世伯,霏儿什么时候离卞,我去送他。”
“往后推延了几天,过几天吧,过几天再走。”
林慕南有点不安:“是不是上次中毒……”
“没有。突然又说沥央这么大,她还没有看好……”
“那……有兴趣的话,世伯你可以陪霏儿参观一下沥大,不嫌弃也可以到我们同心圆瞧瞧,听听艺人有什么新歌,那里有霏儿的几个朋友……”
“近些日子,霏儿这段旅行,实在麻烦你了。霏儿身份比较特别,多被骄纵,朋友也不多,她不知道怎么对朋友好,只懂得颐指气使……冒犯的地方,我代她求个谅解。”
“归世伯你言重了。再说,朋友之间,哪还用第三方斡旋!”
有落叶飘飘摇摇投怀送抱,林靖乾拈起它,兀地笑了。
“爸爸?”切断通话之后,林慕南循声看来,目光最终定在了他的指尖,“你要援引‘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的典故向我传道吗?”
“你领悟到什么了吗?”
林慕南摇头:“心领神会确实美妙,可你儿子愚钝,你恐怕得直给。”
林靖乾示意途中供游人休息的凉亭,自己先一步过去坐了,仰头看林慕南:“南南,这次事故涉及的死者王有勇,还有上学期药物滥用去世的沥央学生翟谔谔,将两例不同的死亡摆到了大家的眼目底下,以后的人生里,还有更多的死亡要去经历,包括更亲更近的人,甚至自己……借这个机会,爸爸想跟你聊聊关于生死的话题,开题就先轻松一些,咱们……先从生说起。”
林慕南沉默了,仅一个话题,就让人深感沉重。
林靖乾也没了笑意,声音素炼仿如不染的绢绸,观感高洁,质地则不乏柔软:“南南,我要感谢你,给了我从没有过的情感体验。我进入爸爸的角色比较慢,那时候你已经一岁零三个月了,你妈妈感冒怕传染你,要求我在家陪你几天。后来我去上班,你追着我不让走,我蹲下来,你就搂着我的脖子一直哭,我把你抱起来你才不哭了。我从没有被人这么依赖过,突然觉得这个小东西还挺招人疼的。”
“你小时候一点也不知道脏,天佑庄园九十九级台阶,你逮着哪阶坐哪阶,见我过来,就像块大抹布一样往旁边蹭,腾出位置招呼我坐,可并排坐不了一会儿,你又会过来往我怀里挤,所以和你在一起,我也总弄得满身淤泥。”
“有时候我睡觉,你就靠着我的腰吃各种零食,残渣掉落我满腿,你发现后不停拿小手拂拭,把我吵醒过来,我就一眼看到你专注的小脸,除了满心喜爱,更惊讶于怎么我的小孩连打扫食物残渣都能够那么心无旁骛。”
“清晨,室外开始有了人活动的声响,我和你妈妈尚能躺着不动,你却眼睛发亮,骨碌一下爬起来,叫着‘我去看看’,按都按不住。我示意你妈妈静观其变,心里想着在你光溜溜地跑出门前再将你捞回来,结果你竟然知道拿了衣服往身上套,那是你第一次尝试自己穿衣服,只是像钻麻袋一样毫无章法,如果我们不给以援手,你怕是很难凭着自己钻出来的,但是在那以后,你很快地学会了自己把衣服穿好。”
“园丁爬到树上给树剪枝,你见了也要上去,我把你举起来递给园丁,你又在树上招呼我也上去,你妈妈出来看见父子俩在树上,正忍着笑,你又开始招呼她爬树了。如果没有你,我和你妈妈肯定终生也不会有爬到树上去聊天的那一天,但是隔着斑驳的叶片看天空,我们看到了一叶和无穷,原来是如此地雷同。”
“后来你随妈妈在外面见过篝火,园丁再给树剪枝,你把很大一截树枝拖到庄园客厅里,让我点火。‘那不得把房子烧了呀!’我吐槽。你却问我,‘房子烧起来是更大的篝火吗?’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小家伙带着天真和无畏,随口给了我一个多么天才的比喻,让我豁然开朗。我带着你想把树枝拖回院子里去,你象征性帮我拖拽了几下,就趴伏到了树枝上,让我用树枝拖着你走,那不得拖得皮开肉绽啊!最终我是一手抱着你,一手把树枝拖回了院子里的,又找来生肉和烤架,和你一起烧火做烤肉,那肉烤得全是烟熏味,其实很难吃,但我对那一餐烤肉,余生渴慕。对了,你也跟我说好吃,在彻底遗忘掉那一天前的几年里,总要再弄一次。”
“我一直忘不了你和小狗坐在泥土里看夕阳的背影,因为看着你们,我看到了生命最初和最美的模样,所以当你爬起来要抱抱的时候,我没再拍去你身上的淤泥,我把你连同淤泥一起抱进了怀里。你弄脏了我的衣服,也让我心里那个孤独、好洁、不越雷池的小孩沾了尘。我明白陪你长大是一次机会,把童年回炉重练,把所有缺憾都补圆。”
“到了三岁以后,你最喜欢听到的一句话是‘爸爸带你去冒险’,有次回来以后,你康叔叔看了我相机里的照片,好奇地问你,‘怎么看蚂蚁看得那么认真?在幽深幽深又人迹罕至的地方,你不害怕吗?’你说,‘不啊,有爸爸在啊’。我跟你相处了那么久,我打心眼里知道,你跟着爸爸从来都不会害怕。小孩子觉得爸爸是全能的,可是爸爸自己知道自己并非全能,爸爸其实也会害怕,但是那种被托付生命、交付灵魂的全身心的信任,会让一个人产生克服一切恐惧的勇敢。你康世叔年轻时候总说会主动选择过一种长期的不育的生活,可在那不久以后就有了康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