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皇被烛光晃得睁开双眼,他勉强撑起沉重的病体,在灼灼烛光中看到了那张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你是……云瑛!”
“真是令人感动,您还记得这个名字。”
玄音在他床边的软凳上坐下,笑容像是一个甜美的旧梦:“自我十二岁后,父皇便再也没有见过我,哪怕是我出嫁前也不过是匆匆在启阳殿前瞥了我一眼,时隔多年,您竟还能认出我这个女儿来,也是稀奇。”
“你……你竟然没有死……咳咳咳……”
羽皇这么些年来纵情声色犬马,早就是沉疴难返,此刻他乍受惊吓,伏在床上咳嗽不停,竟咳出几口血来。
玄音耐心地等他咳完,看着那锦被上的暗红血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羽皇终于喘过气来,吊着一双眼睛看她:“你来……究竟要干什么……”
“干什么?”玄音嘲讽地勾了勾唇,“当然是来杀了您啊。”
“你敢!”
“哈哈,我怎么不敢?”
玄音笑得从容又恭敬,光看她的表情,甚至会以为她不过是在与长辈聊些体贴关怀的话。
“父皇听到殿外的惨叫了吧?您的儿子、宠妃、亲信,都已经被女儿我抓起来一刀刀割开皮肉了,您到这时候还不会天真的以为我是来探望你的吧?”
羽皇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她:“你……你个弑父杀兄的逆贼!”
“呵。”玄音从喉咙里逸出一声轻蔑的冷笑,“您都没有把我当女儿看待,这个时候说什么父兄之言?”
羽皇一时被她的话噎住。
玄音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玄色衣袍,站起身来缓缓道:“不妨告诉您,我不仅要杀了你们,整个羽朝的破灭我都有参与其中,这几年梁国能够一路攻过来,女儿我可是出了不少力呢。”
羽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羽朝是你的家!你怎么可以……咳咳咳……可以背叛它!背叛朕!……你大逆不道!”
“什么我的家!”玄音忽然暴怒,冲上去揪住羽皇的衣襟,眼中满是狠戾,“您当年把我幽弃在启阳殿自生自灭的时候,送我和亲的时候,又违背诺言杀死我母妃,把她的头颅吊在城头上的时候,有想过羽朝是我的家吗!”
玄音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凶狠得几乎要把羽皇掐死。
羽皇被她揪着摇晃,头晕目眩间又是一阵咳嗽不止:“朕……咳咳咳……”
在羽皇要晕倒过去前,玄音终于放过他,将他狠狠地往床榻上一摔,表情几乎狰狞:“我这样的人尚且不认羽朝为家,何况那些在你治下民不聊生的百姓?父皇,你不觉得羞愧吗?面对他们不想自裁谢罪吗?哈哈!你这样一个昏聩的帝王,有什么脸指责他人!你自己就是最大的叛国之贼!”
羽皇满是病容的脸上忽然换了一副神色,爬过来拉着她的袖子哀声求她:“云瑛,不如朕把皇位传给你吧!你虽为女子,却能当大才,你来做这大羽的皇帝最适合不过!只要你别让朕死于梁国人之手,别让羽朝覆灭!”
玄音变了脸色,冷冷地甩开他的手:“我不稀罕!”
羽皇脸上满是惶恐和急切,讨好地笑着求她:“那你究竟想要什么?父皇都给你,都给你!咳咳咳……”
玄音看着锦被里病得脸色灰白、不住咳嗽的羽皇,他曾经也抱着自己在膝头玩耍,也曾为自己搜罗珍宝,像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同样的,他也曾将自己关在启阳殿不闻不问,将自己献给梁国,把她母妃的头颅掉在寒风中的城门口。
可是到了现在,他竟然要给她皇位,还问她究竟想要什么?
玄音又一次低低地笑开,笑声里满是嘲讽和哀凉。
她想要幼年无忧的岁月,想要启阳殿没有饥寒,想要她的母妃回来!
没有了,回不来了,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玄音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瓷瓶,放在床前方桌上。
“父皇,现在我只想要你的命。”
玄音语气淡然,仿佛是在谈论天气。
“喝了吧,没有多少痛苦,念在你我父女一场,我也就不折磨你了。”
羽皇颤抖着想要爬起来骂她,玄音却已不想再留在此处,她只想离这里远远的,此生再也不要回来。
玄音转头离去,听见身后羽皇喘息咳嗽着骂她:“云瑛!你这个逆贼!你不得好死!羽朝没有你这样叛国逃亡、杀父弑君的公主!”
玄音的脚步顿了顿,最终没有回头,她直接跨出了乾和宫。
来到殿外,她冷着眼扫了一眼廊下那一地的鲜血还有模样骇人的尸首,让手下的人把地方清理干净,不要污了新帝的眼睛。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点了燃了乾和宫,看着大火烧起来,转身扬长而去,离开了这座朱红深宫。
那一天,那一夜,她离开皇宫之后就是独自来到了这座荒山悬崖上,看着夜色里燃起的大火,喝了一整壶的酒,直到天地清明,火光熄灭,孤雁哀声而过。
她没有醉,却越喝越清醒,越喝越苦涩。
后来有一天,元宸突然告诉她,清理乾和宫的时候,宫人们发现羽皇没有喝下毒药,他不是被毒死的,也不是被烧死的,而是病发惊悸而死。
那时候她不明白,元宸告诉她这事干什么,羽皇是怎么死的都无所谓,反正总归是她造成的就行了。
现在想来,元宸或许是怕她难受,怕她真的背上弑父的罪名,所以才这样说的吧。可是她听完之后并没有什么感觉,更不在乎这些所谓的罪名,反而不无嘲讽地对元宸建议:“看来作为帝王,还是要留一些后招在自己手里才好,免得到年老病危之时还要被自己的子女犯上作乱。”
也就是自此起,烈帝元宸开始了暗翼军的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