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深吸一口气,忽然感觉轻松不少:“所以我现在已经不干这行了。”
苏职问:“那你现在干什么呢?”
“我现在在出租房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打工,每个月工资省着点花帮我妹看病买药也够了,关键是离家近点,也方便我回去照顾她。”
“……便利店?你多大啊?”
“我十六了。”男孩答道。
“不过幸亏我个子蹿得高,面试的时候说十八,老板也没说什么。”
男孩子垂首抓了抓头发,沉默几秒后,才慢慢道:“但其实我感觉老板心里知道,只不过好心没拆穿我……”
“他和姐一样,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苏职眼睫微动,内心有些触动,而后学着他憨直的样子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打起精神道:“所以啊,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对!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男孩子立刻满血复活,看到苏职倏然想到什么,低头在外套口袋里摸索起来:“哦,对了,上次走得急,忘了把这个还给你。”
苏职从他手里接过那只粉色钱包,是她上次连同现金一起塞给他的,看起来被保存得很好。
这只钱包是姥姥送她的,陪她度过了异国他乡的那几年,意义非凡,但当时因为担心他在街上拿着那么多钱太显眼,便一并给了他。
回忆起刚刚的事,男孩子笑着和她科普:“一般小偷更倾向于偷这种皮质钱包,可以自己用,还可以转二手,而那个婆婆的钱包是花青色布袋,我偷了也用不了呀。”
苏职敏锐地捕捉到这话里某个字眼,目光惊诧地扭头看向他,而后指了指几米外的粉衣小女孩,问:“那那个是什么颜色?”
“桃夭。”男孩很快回答上来。
“那个呢?”紫裙姑娘。
“紫菂。”
“那这个呢?”黄色T恤奶奶。
“缃叶。”
“这个?”褐色马甲大爷。
“沉香。”
……
每一种颜色都能精准对应,且定位的还是中国传统色的雅称。
苏职眼神越发惊喜:“你还懂这些?”
“对啊,我奶奶以前在老家镇上是开旗袍铺子的,我打小跟着帮忙,自然而然就记住了。”男孩子笑着说。
苏职点点头,终于想起来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陈迹——”
他腼腆地笑,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耳东陈,航迹的迹。”
“陈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苏职问。
“这……”陈迹着实没想过。
“是这样的,我师兄的印染厂最近在招学徒,我觉得你挺合适的,学一门手艺,无论以后是重拾家里的旗袍生意,还是自己开店,都是很有帮助的。”
陈迹眼睛一亮,又不自信地摸了摸后颈:“真的?我真的……合适吗?”
“当然啦!”苏职肯定地给予他信心,忽然神色略显纠结:“就是学徒刚开始工资可能有点低,两千左右,你愿意吗?”
陈迹欣然应下:“姐,我当然愿意啊!”
见他态度认真,苏职打心底里对这个被不断生活磋磨,却依然对明天有所期待的男孩子,更添了几分喜欢。
她去咨询台借了只笔,往便签纸上写下一串地址,递给陈迹:“这是我师兄的地址,你去这里找他,报我的名字就行。对了,我叫苏职。”
末了,担心他在陌生的城市摸不着地方,苏职又特地在纸上补充了两条简易的交通路线。
陈迹接过便签纸,眼眶微微湿润:“谢谢你,姐!”
同陈迹道别后,苏职打开手机翻到那位师兄的联系方式,提前和他打好了招呼。
这个师兄比她大两届,苏职刚去英国上学的时候,他已经快毕业了。
两人是在一场社团交流活动上认识的,他为人高冷孤僻,不太善与人交流,偶然交谈才发现两人的服装设计理念不谋而同,因此交情不错。
等交涉完,苏职往后靠在椅子上,没来由地发起呆。
想起方才分开时,她心血来潮地问陈迹以后如果赚了钱会做些什么,男孩眉眼弯弯,字句间全是对妹妹的疼爱和对未来的憧憬。
“以后有了钱,我先帮我妹请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疗哮喘,给她用最好的药和氧气瓶。”
“我还要让她去学校上学,努力变成自己想成为的人,不要像哥哥一样……”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有能力的话,我还想帮助更多像我妹这样生病的人,也算是……为自己以前做的缺德事儿赎罪吧。”
听他三句话不离妹妹,她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呢?你自己没有想做的事情吗?”
男孩子安静片刻,羞赧地挠了挠头,回道:“我也想读书,然后去更多的地方看看……”
手机铃声蓦然响起,苏职拉回飘远的思绪,低头关掉提前定好的闹钟。
她瞥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正好十二点整。
也该是下班的时间,苏职歪着头聚精会神地盯着电梯出口,却久久看不到季俞笙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继续把玩了一会儿手机,又无所事事地提溜着圆眼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此时工作台不少医护人员已经午休,队伍早已分散离去,大家默契地回到了自己的时间里。
大厅休息椅上零散地坐着几个人,有的在等人,有的将就打着瞌睡,大厅里不知不觉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偶有回声。
忽然之间,苏职目光停栖在空气中的某处,愣了愣又低头去看手机,几个来回后,眉心微蹙……
—
季俞笙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后,习惯性垂眸瞥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而后匆匆收拾东西下班。
刚下电梯没走几步,倏然不知从哪里跳出一道欢快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季俞笙低眸一看,脚步稍顿。
“你怎么来了?”因为说了一上午的话,此刻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不是让你在病房里等我吗?”
苏职扬头看他,乐盈盈道:“想早点见到你呀!”
她的语气就好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然后又低头掰了掰手指,嘟着嘴控诉:“还有,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抱歉,给病人看片子耽误了点时间。”季俞笙自认理亏,以为她是饿了:“走吧,去食堂吃饭。”
苏职却摇摇头,伸手拉过他的右手看了看腕表,然后指着大厅墙上的电子钟,有些疑惑道:“季医生,你们医院的时间怎么慢了一分钟啊。”
季俞笙顺着她的话侧头瞥了一眼。
苏职不明所以:“是有什么含义吗?”
“嗯。”季俞笙轻轻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闭眼捏了捏眉心,缓声道:“一是代表灾难始终慢我一步,二是因为医生与死神之间有个约定。”
“要是医生一分钟内把病人抢救过来,人归医生,反之归他。”
苏职听完觉得新奇:“我还以为你们医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呢?”
季俞笙轻叹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道:“医生也是人,有时候也需要一些假定力量去支撑自己,所以不必去纠结它真假对错与否,有用就行。”
苏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忽而转头看他,话锋一转——
“所以你整整迟到了十六分钟!!”
季俞笙表情微顿,实在跟不上这姑娘不同常人的脑回路,反应过来后不由地低笑出声。
见人要炸毛,他不动声色地将苏职调了个头,轻轻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不觉拖长了语调,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放松。
“走吧走吧,你不是饿了吗?”
说完,他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她后脑勺圆滚滚的丸子头。
“喂!干嘛捏我的丸子头啊?这可是有发型的!”
“中午吃什么?”
“啊?哦,糖醋排骨?”
“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