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男人的话，苏职稍愣，眼底闪过几分意外。

两人交往后谈及各自家庭成员时，她似乎并没有听季俞笙提及过还有这样一个“叔叔”的存在。转念一想，或许两方来往较少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苏职转眸望向身侧。

季俞笙接收到她的视线，淡淡扯了下唇，握住她放在桌下的手，倒是没有说什么。

季爷爷季奶奶对于男人的到来，只短暂惊讶一瞬，脸上很快露出微笑，冒出一连串的话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快，正好坐下一起吃午饭。”

被男人称作“兄长嫂子”的季爸爸和俞女士也热情相迎。

男人始终面色温和。

闻言只轻轻将手里提着的几盒补品放下，指了指门口的行李箱，委婉道：“不了，团队下午两点就要乘高铁出发，可能来不及。”

话落，季奶奶眼中划过一抹类似失落的情绪。

像又不太像。

苏职具体也说不上来。

“现在才十一点半，”季爷爷倒是干脆，声音温厚地说：“坐下来吃顿饭没多长时间，就别推脱了，吃完让小笙开车送你过去。”

说话间，季爸爸已经添了把椅子，季俞笙也从厨房拿了副碗筷出来。

男人见状也不再多说，在二老身旁徐徐落座。

男人的位置在季奶奶和季俞笙的中间，距离苏职并不远，只间隔一个座位。

目光不经意间交汇，苏职明显感觉男人朦胧的眸色滞了一瞬。

又很快恢复如常。

季奶奶注意到这边，连忙开口介绍：“这是小笙的女朋友。”

转头又对苏职柔声道：“这是我干儿子，算是小笙的叔叔。”

苏职抬眼对上男人的目光，浅浅弯起嘴角，对方也礼貌微笑。

两人隔着空气稍作颔首，便各自收回了视线。

男人的突然来访并没有影响到饭桌上的气氛，一顿饭大家吃得其乐融融。

席间季奶奶一个劲儿地念叨男人又瘦了些，又黑了些。

俞女士则不断给苏职添菜盛汤，毫不掩饰对她的喜欢。

苏职也在稀稀疏疏的交谈声中，逐渐得知了男人名叫“季然”，刚从西北那边回来，这次出发去的是祖国最北部的城市龙江市。

提到这个城市，苏职脑海中最先想起的，是那里有国家候鸟自然保护区。

……

饭后，俞女士拉着季爸爸去小区的超市采购，苏职则跟着季俞笙来到别墅门口送客。

叫“季然”的男人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后，先一步坐进车里，主动给两人腾出单独相处的空间。

正午时分，太阳越发灼烈。

见苏职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季俞笙不露声色地侧过身子，替她遮去大半光线：“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回来，你待会儿要是困了，可以直接去我房间。”

苏职眉心舒展，扬唇点头：“嗯。”

似是担心她找不到房间，季俞笙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补充：“左侧走廊尽头那间，找不到的话让奶奶带你过去。”

“好——”苏职拖着调子，笑着眨了下眼睛：“那你开车注意安全。”

季俞笙勾唇，沉沉地“嗯”了一声。

不想让车内的人等久，两人很快结束了对话。

看着季俞笙的车子渐渐驶远，苏职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身后的别墅里传来季奶奶的声音：“孩子，外面日头毒，当心中暑，快进屋吃水果！”

苏职提声应了句好，转身走回别墅。

季奶奶端着果盘，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慈和地问：“孩子，我看你对中医挺感兴趣的，要不要让爷爷给你看看？”

苏职刚被喂了一颗阳光玫瑰，闻言眼睫微顿，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两秒后，她果断答应：“好啊。”

见她同意，季奶奶带她来到二楼的中药房。

一打开门，浓郁特殊的中草药气味瞬间扑面而来，先前倍感好奇的药房内部立时铺展在眼前。

药房的面积不算大，布局却很古典淡雅，因为药材的特殊性，有意避光。

苏职几乎是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面占据了整面墙的松木制中药柜，柜子上并没有标注每格抽屉所对应的药材，可见其主人对其内药材的熟悉度。

季爷爷正背对着门口，伏首在案前写着什么。

听到动静，老人家推了推老花眼镜看过来。

像是早已知晓她的来意，季爷爷示意她同季奶奶在一旁坐下，随后从盒子里拿出脉诊。

苏职掌心朝上搭了上去。

看着季爷爷把脉的手势，她没来由地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季俞笙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在错乱中把住她的手腕，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她——“有病”。

而她。

则错把他当成了流氓。

回忆与现实在某一瞬重叠，腕间的三指撤开，苏职抬眼望向季爷爷一脸凝重的面色，原以为会紧张的心绪，此刻竟无比坦然和放松。

就好像高考结束的那一刻，随着试卷被收走，胸腔内所有的紧绷都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尘埃落定的空白与淡然。

结果好与不好，都已成定局。

苏职微微垂眸，等待着季爷爷开口。

倒是季奶奶率先坐不住了，忙问：“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耳边传来窸窣声响，季爷爷收起脉诊，这才声调缓缓地开口：“年纪轻轻，怎么心事这么重啊？”

语毕，良久再无其他。

苏职稍稍愣了下，随即抬头望向老人家那双仿若被岁月浸润的温和通明的眸子，那里面没有责怪，也没有审视，只有攀上眉峰的忧色。

她沉默片刻，开门见山道：“爷爷，您那么厉害，肯定已经诊出来了吧。”

“心脏病吗？”季奶奶接过话：“小笙都和我们说了。”

苏职轻轻摇头，扯了扯唇：“那他应该没和你们说，我的手术成功率只有一半吧。”

“或许……”她稍作停顿，把话说完：“或许连一半都不到。”

这个数字对于从事医药的两位老人来说，想来也不用她多做解释。

听到她的话，季奶奶的表情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便转化成了担忧，隐匿进眼角眉梢的皱纹里。

反观季爷爷神色无波无澜，像是早就知晓一般。

气氛短暂静默一瞬。

苏职不愿两位老人家为难，轻抿了下唇，主动出了声：“其实，这两天我们有在考虑分手的事情。”

“小笙提的？”季爷爷平和的声音似乎沉了两分，难得抢在妻子面前说话。

“不，”苏职赶忙否认道：“是我的想法。”

季奶奶默了默，语气难得带了点严肃的味道：“那他也同意了？”

“没有。”苏职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但他尊重我的意愿。”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须臾，苏职的视野里进入了一双苍老温热的手掌，顺着望去，季奶奶满目心疼之色。

老人家轻拍着她的手背，慢声说：“如果你和小笙是因为不喜欢彼此，才决定分开，这无可厚非。但如果只是因为这件事，那奶奶希望你可以再好好想一想。”

苏职怔忪，声音染上一丝鼻音：“可是我……”

“你不想耽误他，奶奶知道。”季奶奶心领神会地替她把话说完，继而和声道：“但对于两个仍旧相爱的人来说，推开才是一种伤害。”

“我相信小笙他既然和你在一起，”季奶奶认真地说：“就一定做好了和你共同承担的准备。”

苏职睫羽轻颤，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

药房里开着空调，季奶奶握了握她微凉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姑娘，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你自己。”

闻言，苏职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几天前，季俞笙也近乎诚恳地，说过和当下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苏职，你要相信我。”

——“你更要相信你自己。”

……

苏职从药房里出来时，已是一小时后。

她轻轻带上身后的门，在药房外的走廊驻足良久，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直到窗外的鸟儿丢下一抹啁啾声，才勉强拉回她的神思。

苏职深吸一口气，忽然倍感困倦，于是抬脚往季俞笙房间的方向走。

途径客厅时，余光不经意间瞥见阳台上站着浇花的那一抹高峻挺括的身影，不由地顿住脚步。

或许今天这个日子，对于两人来说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除了她有精心打扮，季俞笙同样也是。

不同于以往白大褂下随性舒适的休闲装束，今天的他，一身偏正式款式的白色衬衫搭配黑色长裤，还特意打了条细长款的黑色领带，将他骨子里自带的冷冽清绝点到极致。

明明之前也看他穿过，可不知为何，每次给人的感觉总有些不太一样。

比如此刻，他整个人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中，周身仿佛开了层浅浅的柔光，无形中柔化了他硬朗凛冽的脸部线条，显得温柔又清润。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季俞笙很快便注意到了她：“在那儿站多久了？”

苏职抬腿走了过去，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