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驭听后慢条斯理地往导航里输入地址,唇线微微上翘:“正好,顺路。”
鹿乔系好安全带,有些不确定地问:“这么晚你还要去医院?”
苏驭目视前方,笑着嗯了一声:“所以一点都不麻烦。”
“……”
鹿乔对他这刻意补充的话有些奇怪,但既然都说顺路了,她心里那点因为自己的失误,深夜把别人从被窝里叫出来的负罪感,稍稍消散了点。
车子启动,鹿乔收回视线。
本来这样蹭了别人的车多少该说点什么,但她和苏驭顶多算得上认识,实在没那个精力。加之几天没睡足觉,又喝了酒,有些头疼。
纠结片刻,鹿乔干脆偏头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
闭着眼休息。
好在苏驭专注驾驶,似乎也没有要和她交谈的意思。
车内安静下来。
鹿乔轻轻吐气,感受着从车窗缝隙外扑进来的晚风。
思绪渐渐被吹散、飘远。
她忽然想到了曾经和爸爸妈妈住过的那栋承载了所有童年回忆的别墅,想到了全家被迫搬出的那个支离破碎的寒冬,还想到了陆续离开的好多好多人。
最后的最后。
占据她脑海的,居然是此时此刻,待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从不太愉快的第一次见面,到那袋令人耳红心跳的卫生棉和红糖姜茶,再到之后刻意又故作偶然的次次碰面。
如同空气一般,一点点出现占据她的生活。
……
伴随着一道轻缓的刹车声,鹿乔慢慢拉回神思。
她掀开眼睛,解开安全带,转头望向驾驶座的人,轻声说了句:“谢谢。”
女生原本的小烟嗓。
也许是浸了酒精的缘故,听起来愈加沙哑。
苏驭眉心微动。
鹿乔打开车门,朝外迈出脚。
或许是还没从回忆中彻底抽离,亦或是今夜的晚风不太温柔,那些积压的酒意再度被勾了上来。她下车时没站稳,不小心往前踉跄了一步。
见状,苏驭心下一紧,动作先大脑一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他扶住她的手臂,随手甩上车门:“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你快去医院吧。”鹿乔抽出胳膊,声音还算清醒。
她说话时微微吐出的酒气,让苏驭确定鹿乔今晚喝了不少酒。
他侧眸扫了眼身旁黑漆漆的老小区。
思索几秒,还是决定把她送到家门口再离开。
鹿乔拗不过苏驭的坚持,便也随他去了。
苏苏姐的弟弟。
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知是不是有人搀扶着,鹿乔精神一放松,脚步开始变得有些虚浮。
小动作也越来越多。
苏驭常年打篮球,手臂力量自然是没话说,但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你今晚喝了多少?”
鹿乔用力眨了眨眼,伸出一根手指:“一瓶!”
“红的?”苏驭挑眉。
“白的。”
“……”
苏驭额角一抽,顿时噤了声。
这个小区是梧川早些年的建筑,地段不算好。
内部设施老旧,更没有电梯。
根据鹿乔的指示,苏驭扶着人绕过几个弯,爬了八层楼才到达某户人家。
鹿乔借着苏驭紧实有力的胳膊站直身体,想都没想,直接抬手敲了门。
听着里面的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
上一秒还挺立如松的某人,在确认她站稳后,在门被打开的前一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楼,瞬间不见踪影。
鹿乔:“……”
这会儿酒精上头,鹿乔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
她盯着楼梯的方向,隐约还能听到鞋子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哒哒声。愣了几秒后,忽地弯唇笑了起来。
切。
她还以为他多大的胆子呢。
来开门的是鹿妈。
见她在门口乐呵,忍不住问:“傻孩子,笑什么呢?”
鹿乔笑得停不下来,抬脚进门后,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
先前扶着人爬了十分多钟的楼梯,苏驭一口气冲到楼下,只花了一分钟。
他微微收住脚步,弯腰扶着膝盖喘气。
待呼吸稍稍平复后,苏驭直起身,抬头朝第八楼的楼道窗望去。
恰好看见楼道里昏黄灯光熄灭的那一瞬。
看来已经回家了。
苏驭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明明送人回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可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仿佛自己是带别人家女儿出去鬼混,然后良心未泯,一大晚把人醉醺醺送回来的黄毛小子。
这个认知,令苏驭莫名感到紧张。
他不想第一面就给人家父母留下这么不好的印象。
或许……
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也说不定呢。
想到这,苏驭勾了勾唇。
离开前又看了一眼八楼的方向,转身往小区外走去。
回到车上。
苏驭正要发动车子,忽而鼻尖嗅到一抹似有若无的酒香。
他动作一顿,侧过头看向副驾驶的位置。
他送她进小区前,习惯性升窗锁上了车。
车子空间狭小、密闭,
她身上淡淡的酒意得以残留几许。
苏驭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又很快松开。
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今晚的那通电话。
手机响起的时候,他的确已经睡下了。随手接起电话,听到对面传来鹿乔的声音时,他差点儿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但又很快反应过来。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与平时和他说话时不同。
朦胧中还带着柔软。
像在和亲近的人撒娇。
听着电话里的内容,苏驭知道鹿乔喝了酒,也猜到她是打错了电话。
但他并没有出声提醒。
而是鬼使神差地问她要了位置。
挂断电话后,他简单换了身衣服,捞过手机冲到别墅一楼的停车库,随便选了辆车便开了出去。
他高考完就拿下驾照了。
但因为喜欢骑单车,所以平时极少开车出门。
好在深夜的街道车流量不多。
半个小时的路程,他仅用了一半。
远远看着那团缩在霓虹灯下的身影,苏驭心下一片酸软,攥着车钥匙的手指慢慢捏紧。
从认识那天起,她一直都是带着刺的模样。
像只浑身带刺的刺猬。
凶巴巴的,不准人过度靠近。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
安静又渺小。
还有随着霓虹光线,从周身隐隐泄露出来的脆弱情绪。
那一刻,苏驭想的是——
无论未来怎样。
他现在只想送她回家。
远处扬起的刺耳警笛声,渐渐扯回了少年人的思绪。
苏驭喉结轻滑。
安静片刻,忽地咧嘴笑出了声。
哪里有什么“顺路”。
他姐现在有季医生陪着呢,哪里还需要他这个电灯泡。
不多时,小区路边那辆久久未动的汽车终于再次发动。
然后重新扎进了这座城市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