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州,与三棵柳树遥遥相望的运河边,异兽的阴影被定格在巨浪席卷的潮骚里。
不久之前,路千河对着那团不明的漩涡踌躇,并冷不丁向郝珍珠发问时,郝珍珠早已将双眼埋入了扮作“水草”的藤蔓中。
而当路千河抵挡那阵猝不及防的偷袭、营救同伴时,游戏人间的“郝师傅”自然没那兴趣行侠仗义,反而趁对方替她挡下攻击的间隙,将身形隐没在了深不见底的河水中。
毕竟,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飞星剑派三人正面迎敌,给了郝珍珠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就比如现在,雷煊手握良机,正要让飞星剑派三人体验到什么叫不知好歹时,他突然发现提前准备好的、藏身在运河中的“陷阱”失灵了……
蠃、横公、文鳐、冉遗……原本朔风门给的催化灵雾足以让这些来源于西境的异兽们暴躁失控,只要雷煊一声指令,它们就会以暴怒席卷整个真州……然而此刻,它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透明的、果冻似的黏膜,凶神恶煞的神情被这层黏膜控制包裹着,传达不出怒意。
与此同时,脚下被藤蔓禁锢的雷煊察觉到……自己也陷入了和异兽们一样的处境——有什么东西……将他们缠住,钉在了原地。
是那该死的“四方洄天”吗?
可巨浪的帷幕下,像八爪鱼一样将自个缠困住的异兽们好似还能够活动,只是动作和延伸变得异常迟缓。
对面陌生的女人道:“怎么,你的宝贝们都被我接管了,喜欢吗?”
一向单独行动的雷煊不能一眼识破那“异样”的微妙来自何处。但眼前三位飞星的少年却十分熟悉这种异样。
去年春分,灵轩内,他们曾数次遭到“万象虫”的袭击。
路千河只愣怔了一瞬就把目光转向了郝珍珠,他知道那些异兽们为什么不动弹了——他听懂了郝珍珠语句里的“接管”。
接管的意思是,“万象虫”已经将河中张牙舞爪的异兽们吞入了腹中——那层黏膜正是可以变换形态的万象虫接管了本体的标志。
从郝珍珠的神情来看,万象虫似乎是第一下吃下这么大的家伙,有些消化困难,只能维持着“本体”的原貌却无法让异兽们为她所“操控”,所以短时间内也造不出太大的动静。但路千河的警惕告诉自己:此人若想闹乱子——绝不会比朔风门闹得动静小。
但令路千河真正移开目光的并不是那些已经被郝珍珠“调包”的异兽,而是那俩人争论的话题。
“这位……熊猫色的帅哥,告诉我——生魂铃在哪个泉眼里吧。”
这个关键词迫使路千河按下王女侠刚包扎好的伤口,警惕地望向郝珍珠。
生魂铃?
那东西……不是不在中原吗?
路千河曾在西境寻觅过生魂铃的踪迹,但月凉没有,大周与月凉的交界处也没有,后来元京会武时,发现似乎元京也没有,所以他曾猜测生魂铃流落到了黎渊。但黎渊民风彪悍、对于外族的审查更为严格,且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斗争更为错综复杂、血雨腥风,所以路千河判断……以他现在的阅历,并不是开拓黎渊地图的时机。
这时,他突然想起——动身前往真州前,项真曾和他卖了个关子。
“我这里的确有一个,你可能会感兴趣的情报。”
项真那时利用白露谷的情报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并未告知任何关于其他仙门的消息,尤其是容音寺的端倪。所以在真州见到郝珍珠时,路千河没有任何预兆。但鉴于项真和郝珍珠在去年元京会武就达成过“合作”,所以他没有选择得罪项真的“客户”。
而且,郝珍珠在真州见到他似乎并不惊讶,话语中似乎还想有意“提醒”他什么。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你要不要听听?指不定你也感兴趣呢?”
哦……郝珍珠口中说的,自己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就是生魂铃——原来她是冲着生魂铃来的真州。
很明显,项真已经事先知道了,所以才提前安排了自己人来。
还有,郝珍珠方才怎么和那个雷煊说来着——“这些西境的异兽,你是怎么搞来真州的?”
再联系方才和郝珍珠在漩涡前的对话,一个不可思议的谜面浮出水面。
泉眼之间是互通的,所以西境的异兽才会出现在真州,而来自月凉朔风门的雷煊才敢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因为有这些异兽作为助攻和陷阱。
紧接着,郝珍珠和雷煊的对话几乎佐证了路千河的猜想。
“这样就没有礼貌了帅哥,你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才是,生魂铃在哪个泉眼里?”郝珍珠忽略了雷煊的诘问,她似乎懒得回答自己手里的“藤蔓”来源何时何地,只出声警告雷煊道:“这么危险的行为都干得出来,你们朔风门的人可真是不要命。你就不怕……变成灵玉吗?”
雷煊“呸”了一声:“生魂铃?真是笑死人了。那种和死人打交道的东西朔风门才不感兴趣。而且那个东西……你们仙门的人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我劝你这种蠢货快别在我面前耽误时间了。”
“耽误时间?”路千河心想:难道朔风门不是冲着生魂铃来的吗?那他们的目标是……灵玉?
可是也不对啊,如果真是为了灵玉,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奢侈地把灵玉全喂给异兽?
“怎么,帅哥看上去是要赶时间?”郝珍珠恶趣味道。霎时,雷煊脚上的“四方洄天”禁咒又加固了一圈。
郝珍珠:“不至于吧,生魂铃可是能颠倒煞气、扭转生死的好东西,朔风门怎么会不感兴趣?还是说,你们有更有意思的狩猎目标?”
雷煊不予置评。
郝珍珠分明记得,自己在运河深处闻到了一股充满煞气又香甜的味道。但那种香甜的味道……怎么也不像从西境来的——难道真不是生魂铃?嘁,难道朔风门的人不像自己一样有收集癖?
那他们来真州糊弄幻海盟是图什么?
又转念一想:元京会武时期,朔风门的两大目标是“苍龙”和“仙器”,那时,项真利用朔风门对“仙器”的贪念和自己达成合作,在灵轩内摆了朔风门一道,但也阴差阳错导致仙门失去了一枚重要砝码——“苍龙”的切片,摩琅君。如果他们的品味还是跟那时一样古板……
“哦?你要找的东西,是……?”郝珍珠别有意味地将手指摆在了雷煊熊猫色的唇心,又无声地放回了自己鼻尖。
雷煊似乎哆嗦地抖了一下,嫌弃地白了她一眼。
“……没眼力见的东西。”郝珍珠在心里骂道,“果然,朔风门不是人人都认得仙器的,他们只认得曲晏清那种并非‘完全体’的货色。这位熊猫色的帅哥……应该是朔风门智商垫底的大傻逼!”
随即,她反应过来:不是仙器?难不成是摩琅君那样的……?
嚯,这还真是了不得的信息啊——还好碰到的是个没眼力见的傻逼。
但……有一点还是很奇怪——天香鼎和朔风门的目标应该毫无联系才对,那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运河里传来的气息香?
见了鬼了。
于是,得到满意情报的郝珍珠决定再调戏调戏这位远道而来的“男嘉宾”——反正,她现在是“郝珍珠”,不是“朱正豪”。
元京会武时,朔风门失利的锅早就推给那死了的“叛徒”沙鲲去了——死无对证,朔风门的消息似乎每次都慢了一拍,赶不上她“变装”的速度。
郝珍珠幽幽道:“还别说……你这模样,还真有点那位白露谷大师兄的意思。只可惜啊,发色和脾气都太过显眼了,不懂得收敛,所以……才会被认出来。”
“操……”——“男嘉宾”雷煊反应过来了,“你他妈是谁?我就说除了沙鲲以外还有问题……”
“嘿嘿……有意思。”得到有趣反应的郝珍珠像发现新大陆般心情大好,丝毫没注意雷煊的目光危险地锁定了自己。
这时,司徒善“啧”了一声:“他俩这是把我们都当背景板了吗?”
闻言,王思源愁眉不展,看向路千河。
而一直在“观察”,并且读懂了二人全部“潜台词”的路千河像是没听见般,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