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慕秉持:“如果你愿意信任我,可以把遗体交给我,我会亲自看护,我是创世神的信徒,相信灵魂虽已离去,但肉身仍需得到最大的尊重。”
慕秉持在纪遇冰凉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阿遇,先等等我,我很快就回去找你。”
他转头看向纱瑟,点头,“我相信你,拜托你了。”
纱瑟嗯了一声,示意护士推来一具透明的保存舱。
纪遇的遗体被小心翼翼地转移进去,舱体维持着低温状态。
慕秉持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直到舱门合上,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精力般,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纱瑟急忙上前扶住他,护士迅速上前协助,将他抬回轮椅。
就在纱瑟低头检查慕秉持的脉搏时,她听到父亲压低声音,对研究员说:“提取外星女人的细胞样本,在她原有的伤口里提取,别留下明显的新痕迹让他发现。”
纱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愤怒,“父亲。”
纱瑟咬紧牙关,双手微微颤抖。
所长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警告:“纱瑟,做好你的职责,文明的未来比你的同情心更重要。”
纱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只是默默推着慕秉持离开,身后,研究员已经开始操作仪器,执行所长的指令。
还是那个年轻的男研究员,开口问:“所长,如果这个男人不配合,我们能解剖这个女人的遗体吗?”
所长:“先按计划走。如果他不配合,我们再讨论下一步。”
纱瑟听到这些话,无法发作,生气也没有任何用。
时代变了,善良和感性要跪在理性面前,给它让路。
纱瑟平复情绪后,说道:“父亲,他现在伤的很严重,就算要对他进行研究,也得等他身体好转,才能将研究的效率最大化。希望你给他一段时间,让我把他治好,我相信等他信任我们了,我们可以知道的更多。”
所长点点头:“那好吧,我会另写报告。希望这个男人能告诉我们,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
慕秉持再次醒来,已是一天后。
他的身体稍有好转,但灵魂仿佛死去,坐在单人病房的床上,一声不吭。
窗外是佐兰托星球的灰蓝色天空,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盘食物,类似面包的粗糙饼块和一碗绿色汤汁,但他一口未动。
纱瑟来查房,试图与他交流,但慕秉持沉默如石,目光始终停在窗外。
他的胡茬越来越长,头发凌乱,病服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像是行尸走肉。
纱瑟坐在床边,语气轻柔:“你必须吃点东西,你的伤还没好全。”
她推过食物盘,眼中带着关切:“你们的飞船是一个农民发现的,现在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很多人想见你,医院外面围了不少人。”
慕秉持依旧一言不发。
纱瑟愣住,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她解释道:“我不是想让你去见他们,我只是希望你吃些东西。”
慕秉持沙哑开口:“纱瑟医生,你说你信仰创世神,那这个神是什么样子的?”
纱瑟摇头:“我不知道祂的真面目,也不知道祂是男是女,一万年前的石碑上写着:神创造了世界,世界创造了我们,而我们拥有了灵魂。”
慕秉持嘴角轻轻扯了扯:“在我的星球上也有类似的信仰,不过宗教徒会认为,人也是神创造的。”
纱瑟好奇地问道:“那究竟是吗?”
慕秉持摇头:“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也没人知道生命的起源。神创论被科学取代,越来越多的人不再信仰宗教,甚至将其视为愚蠢,就像那个年轻研究员骂你一样。”
纱瑟摇摇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骂我。我的信仰教会我包容,创世神对万事万物都是公平的,哪怕那些唾弃祂的人,这才是信仰最重要的意义。”
“所以你相信有灵魂的存在,是吗?”
纱瑟坚定地说:“没错,我相信每个人死后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这种方式也许无法用科学的语言证明,所以目前我就相信那是灵魂,是有意识的,而且是自由的。我相信你的妻子现在就在你身边,只是你看不到她。”
慕秉持抬起手,轻轻挥过空气,像是在抚摸什么无形之物,然后将自己的掌心贴上脸颊,喃喃道:“是啊,我好像感受到她了。”
纱瑟笑着说:“你能感受到就好。”
她将食物端到他面前,“吃点东西吧,如果不合你胃口,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口味,我会尽量去找适合你吃的食物。”
“这些已经很好了。”慕秉持将食物端了过来,朝她露出一抹笑容,温柔动人。
纱瑟被这笑容打动,心头不由微微一颤。
她低下眸子,耳根有些发烫。
“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慕秉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胡子长出来了,很不舒服,能不能给我一把刮胡刀?”
“刮胡刀?”纱瑟疑惑地问,“我没听过刮胡刀。原来你们叫这个胡子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一下,“一定要刮掉吗?”
他们星球的人,下巴上不会长这些。
慕秉持:“也不一定非要刮,但如果不刮,会越长越长,像头发一样,很不方便,而且吃东西也容易掉进胡子里。”
纱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可是我们没有什么刮胡刀,我去给你找一把小刀吧。”
慕秉持笑着说:“也可以,谢谢。”
纱瑟找到小刀回来后,看到慕秉持已经将餐盘里的食物全部吃干净了。
她心里稍稍放心,来到床边:“这是小刀,我帮你吧。”
“别。”慕秉持阻止了她,握住她的手腕。
手心触碰她的那一刻,纱瑟心头猛地一跳。
慕秉持表情依然平静,淡淡地说道:“刮胡子对我们来说,是非常私密的事,必须自己来。有没有什么可以润滑的东西涂在下巴上,这样刮起来比较方便。”
“润滑的东西?”纱瑟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罐子,“你看这个可以吗?我是用来擦嘴唇的。”
慕秉持拿过来闻了闻,点头:“可以。我要去一趟洗手间。”
“我扶你吧。”纱瑟搀住他的手臂。
慕秉持阻止了她:“我自己来,刮胡子是私密的事,这是我们的习俗,希望你尊重我。”
“那好吧。”纱瑟放开他的手,“我就在这等你,有什么事立刻叫我。”
慕秉持嗯了一声,随后下床,走进浴室,将门关上。
很快,里面传来水流打开的声音。
纱瑟坐在病床上等着,可不到十秒,她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她猛地从床上站起,冲到洗手间门口,用力敲门:“慕秉持!”
她叫了两声,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水流声依然在继续。
纱瑟用尽全力撞开门,愕然发现慕秉持此刻正倒在地上,他的脖子在大量流血,而染血的小刀掉在旁边。
纱瑟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跳几乎停止。
她扑到慕秉持身边,跪在地上,按住他脖子上汩汩流血的伤口,血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染红了她的手。
她颤抖着喊:“快!叫急救组!快!”
护士冲进浴室,看到这一幕,立即转身跑向走廊,呼叫支援。
纱瑟撕下自己的衣角,紧紧裹住慕秉持的伤口,试图止血。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强迫自己冷静:“慕秉持,撑住!你不能这样放弃!”
慕秉持的眼睛半睁,目光涣散,嘴唇微微颤抖,纱瑟凑近,隐约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别救我……”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血迹顺着地板蔓延。
急救组冲进浴室,推着移动担架和急救设备。
纱瑟迅速指挥医护人员接手,用手按住慕秉持脖子上的伤口。
她的手沾满鲜血,但动作精准,为慕秉持涂上止血剂,暂时控制住涌出的血流,急救组配合默契,将慕秉持抬上担架,推向手术室。
纱瑟紧跟在后,步伐踉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很自责,自己明明察觉了不对,为什么没有早点阻止?
她的蓝色工作服被血浸透,双手颤抖,但强迫自己保持专注。
手术室内,纱瑟亲自操刀,她站在灯下,目光紧锁在慕秉持苍白的脸上。
生物分析仪的屏幕闪烁,显示出他的血液参数。
纱瑟快速扫了一眼,眉头紧锁:“他的血质基底与我们有百分之七十的相似,但含未知因子,不能用我们的血液!”
她咬紧牙关,脑中飞速思索,转向助手喊道:“快,拿稳液和止流素!再准备振心剂,稀释到最低浓度!”
她手中缝合器稳定地修补撕裂的血管,助手迅速递上止血钳,辅助她控制血流。
纱瑟额头渗出汗珠,说道:“没有适配血液,只能用稳液维持循环,再加止流素加速凝固。”
她迅速调整策略,凭借手边有限的工具,用精准的手法封住伤口:“血流压还在下降,加快稳液输注速度,振心剂微量注射,零点一单位!别过量!”
慕秉持作为外星人,身体结构对于纱瑟是陌生的,她只能尽量以现有的经验结合对他的身体有限的了解,随机应变。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她几乎没有眨眼,脑海中反复闪过慕秉持温柔却绝望的笑容,还有他轻抚空气时感受纪遇的模样,像个孩子般绝望。
手术结束后,纱瑟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疲惫。
她走出手术室,对等在外面的护士说:“他活下来了,但情况还不稳定,需要密切观察。”
护士点头,关切地问:“纱瑟医生,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纱瑟摇摇头,喉咙哽咽:“我没事,我要守着他。”
有护士嘀咕:“纱瑟医生太厉害了,这都能救,他可是外星人。”
纱瑟走进监护室,慕秉持躺在床上,脸色比床单还白,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双手双脚被束缚带固定在床栏上,防止他再次自残。
他的眼睛半闭,呼吸微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纱瑟坐在床边,双手仍带着手术后的轻微颤抖。
“不是说你们有个孩子吗?你这样做,你的孩子怎么办?也许有一天他来找你呢?”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湿润,“你得活下去,哪怕是为了纪遇,为了你们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纱瑟离开了监护室,来到医院的遗体间,打开冷冻舱,纪遇正安静地躺在那。
纱瑟的手背轻轻贴上纪遇的脸:“他这么爱你,你肯定很值得这份爱吧?我很羡慕你。可他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可以给他托个梦吗?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我相信这也是你临死前的愿望吧。”
说到这,纱瑟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灵魂。我信仰创世神,可却看到这个世界上许多的苦难,有时我会怀疑自己的信仰。我不知道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我们的世界有太多纷争和不公,还有很多人在饿肚子。”
纱瑟叹了一口气,然后拿出一把小刀。
她轻轻拿起纪遇的一缕头发,一点点割下攥在手里,然后将冷冻舱关上,重新推回储存格里。
回到监护室之后,纱瑟将手里纪遇那缕发丝,轻轻地放进了慕秉持的手里,弯腰在他耳边说道:“她会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