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郎，监正找你。”

钦天监五官灵台郎高陆百慧去监正那里领了个人回来，他把风口浪尖上的人物领到自己工作的地方：仙人要当灵台郎，那我还该待在这里吗？莫不是监正让我走又不好意思明说？

高陆百慧忐忑了几天无事发生，该干什么干什么。皇帝李晟一天天往钦天监跑，给了大家不小的压力，万幸皇帝这几次来仙人李行忍都把他带到露台上清谈，不让众人打扰，同僚们心里松了口气。

十位戴着幂蓠的中洲仙人御剑停在露台上，她们要将一颗仙人化石带走。其中一位仙人用九条天狐尾将李行忍身边雌雄莫辨的红衣莲帽高挑之人暴揍一顿。

好事的同僚靠近偷听，听她们边打边说什么“西王母……擅自离岗……鬼差……司命转职……剧本”之类的，刚听了几句李行忍就传心音让那人滚。据同僚回忆，李行忍的心音听起来十分气愤。

露台上。

“别打了别打！那么厉害啊你！弟弟，你管管这位发疯的女士，我冤枉啊！不是我招来的！听我解释，做容器是用他们把星舰上的意识盛回来，突然被发现又让别人用了！我还手了，我真还手了！”

“好姐姐别打脸～啊！肿了，还打脸！”

“打脸可以，别用爪子，脸没法看了会吓到人的！”

“啊！救命啊……”

缑月缩在暮身边瑟瑟发抖，她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晗娘娘，哪怕是司命官写出狗屎一样的命簿她也没有发那么大火。师尊既不拦也不劝，钦天监的露台地板全都是洞，木板钉子时不时就从皇帝身边飞过。

五只金色小猴子蹲在地上看。

李晟坐在暮对面强装镇定，头发上全是灰和木屑，额头还被钉子划破了，一声不敢吭。

“晗娘娘，你的手流血了！”

「缑月，不要打扰晗娘娘。」暮不动声色治好了晗娘子。

李晟腿坐麻了，起身去拿宫人送来的樱桃酿，小心翼翼躲着打架的仙人快去快回，坐下斟酒，“仙长，那位看起来快被打死了。”

暮将金盏中的酒往口中送，像血一样的酒灌回身体里，「冤有头，债有主。做了不该做的事，死太便宜他了。」

晗娘子终于打累了，坐到暮身边抢他的金盏灌酒喝，连喝七盏，边喝边哭。李晟连忙让人取更多酒酿，除了樱桃酿还取了奢侈的蒲桃酒，让仙人喝个痛快。

晗娘子捂着酒热酡红的脸揉了揉， “暮，我不干了。”

「暮：好，助理契约解除，进轮回吧。」

晗娘子：“他始终是个隐患，知道的太多，小动作不断。”

「暮：带走吧。」

沈昭放弃人类魄体化成红蝶飞到两人身旁，“我不投胎！”

晗娘子：“没说让你投胎，冥务司容不下沙子，罚你到天庭缘机殿看守灵河水镜和诛仙台，寸步不许离开！”

沈昭：“那个地方最吵了！灵河水里都是世间万物的声音，诛仙台回荡着狗血的爱情和凄厉的惨叫！根本待不住啊！”

「暮：投胎还是去缘机殿，选一个。」

沈昭咬咬牙，“我不投胎！不要肉身，不要和虫子挤在一起繁衍生息！”

李晟和缑月听不见红衣人说话，只听见晗娘子与暮的心音。

「暮：可以养胃，也可以阉了。」

晗娘子随即掏出一本空白命簿，咬牙切齿开始写提纲挈领，“天煞孤星，世人唾骂，离群索居，老而不死。突遭厄难，见者不帮，听者不闻。半身不遂，长寿无子，曝尸荒野成为孤魂野鬼被邪修抓去炼丹吸收，彻底消失于世间！”

沈昭一口气提不上来，“你你你你！同为亲妈太太，你好狠的心！我去缘机殿！”

“呼——”晗娘子长吐一口浊气收起命簿，“只让他看着，什么都不让他做。”

暮将右手无名指分离掰下来，和那枚葡萄藤红钻金戒一同交给晗娘子带回缘机殿，「按你说的办，否则永远将他关在门背后。」

晗娘子捏捏缑月的小脸，“缑月，晗娘娘和你师尊有事商量，带新朋友去别处玩好不好？”

缑月懂事地将无比震惊的李晟拉走，五只小猴子帮忙把李晟抬起来跑，钦天监的人们避让着被猴子抬着飞的皇帝。缑月在后面追，金箍棒在更高权限面前不完全听她话。

露台上暮告诉晗娘子冥王带领判官攻击梦乐园系统带回大量意识进入母星轮回，代号失乐园主是另外一位两字高级观察者的「似眷属」协助冥王行动。

似眷属，眷属观察者中的临时工，功能在衰败区间的高级观察者能拥有的专属辅助，没有观察职能。从要毁灭的文明里挑出来用用，用完一块毁掉的存在。下沉在八亿七百万年前说过林秋深不错，那时候暮以为只是句夸奖。

晗娘子：“三神用完你用，邮差也用，你们用完下沉用，那位大人简直是造物主钦定的天选打工人。你们见面后怎么说？”

「暮：四级文明星舰驻地逃不过冥王和失乐园主的攻击，不过他们也有门和钥匙，八成会离开这号宇宙，冥王去不成。失乐园主按照下沉的指示行动，也许他最终不会回到母星轮回。代号赌徒和失乐园主算同事吧。」

晗娘子与他干杯共饮蒲桃酒，有情人终成同事啊…… 她知道暮这副壳子是用来存放心的，以求能更久的保持有心种族的感受能力，但是现在看起来感受不到曾经和爱人相处的感觉了，平静到冷漠。

沈昭曾经说多维空间有三千宇宙，每个宇宙的剧情不同，当下生命所感受和发生的一切实际上是造物主通过观察推动的计算结果，就像打麻将一样，是有选择的。

造物主观察着，计算着，推动着因果发生。心也是一种算法，但是在造物主的超级算法中不值一提，造物主不需要“心仪之选”这种偏差值。祂们是无性，无法界定，输入因就推导果，果成因，因再成果，不断执行。没有立场，没有怀疑，本身最接近混沌。一旦某个祂宕机，那么祂观察的范围即刻混沌，又或者输入的因是混沌，得出的果就是混沌，整个就成真混沌。

这时候就需要把混沌的祂塞进有序的轮回中。

暮的这颗心是代号赌徒输入的最初的因，有序的因，这颗心存在越久，越能保证代号赌徒变成混沌寂灭的可能性越小。保证最初的有序之因，以达到全性之果。

这颗心随着微观文明调节，里面有的东西不能变。但宏观宇宙不停在稀释它，就像人们望向天空、太空、星河等庞大的东西时会觉得当下的琐碎日常、自身的存在等渺小而不重要，像虫子。感受如同一滴颜料掉进清水河，越稀释越麻木，也在走向混沌。

晗娘子觉得暮还没到麻木的程度，但已经冷了。他对自己很随意，身体就是工具，亲就亲了，抱就抱了，摸就摸了，冷冷的，没反应。害羞，抗拒，完全没有。大不了就分离一个新的身体，最极端的时候砍半个尸体扔给旁人——像台会定时换新的养心机器。

沈昭说解决办法是不停喂新的感受，被天空稀释后低头看看眼前的人间，越宏大的问题越容易在微末处找到答案。

听说暮离开中洲时她很支持，多见见人，感受别的心，但是看起来没什么效果，连林秋深的出现都没让他的状态改变分毫，成为彻底的过去式了。

荡气回肠的故事最后是散去的宴席，即使曾经最亲近的伴侣也会分开。所有未曾言明的情愫和暗潮汹涌暴露在天光之下后一切理所应当，孜孜不倦讨论、用语言词藻修饰描摹、用文字诗歌隐喻暗示、用行动起誓疯魔力践、用音影石头镌刻记录，仍逃不过在深刻而宏大之后是平静如死水。

回想起来久久不能释怀曾经炙热的轰轰烈烈，但想唤醒那种深刻的羁绊如同隔靴搔痒一样无力。就像，某个道士说过的：谁都没有错，事情就那么发生了。

晗娘子决定投胎，不再给别人写故事了。最近几百年灵感枯竭，恍恍惚惚，萧萧索索，悲剧好写又深刻就忍不住发刀子，无能的笔者才干的事啊——写不出好故事还是尽早投胎吧！

“暮，你还有什么感觉？”

暮放下金盏，不能再喝了，「五感俱在，心跳平稳得像无情道毕业了一样。」

晗娘子被他偶尔的诙谐逗笑，“喝吧，齐天不在我守你三天，喝个酩酊大醉！”

七百万年间身边若没有齐天和晗娘子，暮不敢醉，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只有齐天能不管不顾地摁住他，只有晗娘子的泪眼和怀抱能让他停下。

晗娘子守他最后一次，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她给暮斟满了蒲桃酒送到他唇边，暖热的水滴忽然就打在虎口处，月亮引发了一场清柔的潮汐。晗娘子替他抚去，“抱歉，留下了你，”以往是他先走，这次所有人将他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