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棠走到床前静静看着床上的人,她用缓和的语气对许司一说:“我感谢你都不知该怎么谢,怎么会恨你?活与不活都不是你的过错,你为他已经做了许多。多谢你,许司一。”
一口气喘出来,那边原沛安醒了。
许司一收拾好这边的狼藉,忽然卸力让双手有些麻木而发抖,一时之间不得控制,他席地而坐,张嘴喝下李青棠扶着倒进他嘴里的水。
“不必管我,我歇一歇。”
原沛安这一生最风光最像个人也最不像人的时候都在这座花都城了,他打马游街,低眉浅笑间不知多少人为他所倾,而一朝是为女子,看在李青棠眼中便是另一番滋味。
伏在安妲的邢五此生最大的机遇便是原沛安给的,某年夏的长街,还不是礼部尚书的原沛安垂眸看他,像看一条死狗,自此有了一群邢五模样的杀人者。
“公主殿下,我是想做这一朝的官的,俯首称臣,安稳一生,我只求安稳,没有多么远大的志向,可殿下,活着从来身不由己。”
李青棠坐下来看着虚弱无比的原沛安,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原沛安知道自己是女子的事已经被李青棠知晓,她以为李青棠会有些别的反应,没想过是这样平和。
“我的名字么?”原沛安想了想,“叫原沛安久了,不记得了,或许从来没有,或许被我遗忘在某个时候,从来没有人问我是不是叫原沛安。”
“你为什么救我?”
李青棠换了个问题。
“为什么救你?”原沛安再一次复述,“因为你不能死,为官这些年我见过不少人,或耿直或阴狠,或坦荡或算计,却只在你身上见过一份拙,孤云野鹤,活着的人。”
“可你依旧算计我。”
“是,因此我想弥补,或许有些晚,至少我做到了。”
“你做到了,无悔无憾,我呢?”
“人是自私的,我也一样,我顾得了我的无悔无憾,就顾不得您的感受。”
“你倒清楚。”李青棠不欲与她再说这些话,“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宴会上你字字句句都不离我那封信,但你又不把它拿出来,不是你没有,是你不想。”
“拿出来也没什么用,女使一事本就尘埃落定,皇上没有松口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无论有什么证据都不会有翻盘的可能,从来证据不是最要紧的,上位者的态度才最要紧。”
“嗯。”
“我是女子,我是元见深的人,这些想必殿下都知道了,婚宴之上……敢问殿下,今日是……”
“昨夜婚宴,这不过是第二日……不该是第三日了。”
“这样……我想说婚宴之上殿下也有话要问我,应当想知道些什么。”
“不错,但现在我更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背叛元见深?”
原沛安闻言苦笑道:“为什么……为什么……是啊,这是背叛,可我一生都在背叛,一生都在逃离元见深。她是皇家后裔,因受其祖母影响,她自记事起便想做王,儿时家家酒能带着一村的孩子攒出一个朝廷。小时候我并不是令人在意的所在,有一回掉进花塘里险些淹死,被捞出来后村里的老人说我这是被安神仙选中了,将来必成大器。就因为这句话,我一切好学与才智成了安神仙的恩赐,后来元见深想往朝中安插人手时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我想既然逃不过,能入朝为官哪怕只有一年半载也不错。”
“可花朝不许女子为官。”
“是啊,花朝不许女子为官,就连你,公主殿下都要受到那样如山倒般的非议,况我乎?我当时也是这么问元见深的,但元见深却说她自有办法,于是我女扮男装参加恩科考试,居然高中后一路顺遂,终至礼部尚书。官是我在做,疑惑却也是我的,每次问元见深她都含糊其辞,我只能自己查。偶然一次见了沈相那位妾室与三女,我恍然大悟,那妾室分明是元见深的人,从前我与她相识,我才知道除了我还有别人被元见深派到各个地方。那么沈相就未必干净了。”
“元见深派你参加恩科考试,入朝为官,又让别人到沈文英府中做妾,说服沈文英为你抹去本为女子的痕迹,甚至是换了个身份,他是相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些事,别人还不会起疑心,元见深真是好盘算。”
“花朝重礼,礼部,花朝之礼多数来源于此,故而能左右许多事,又因其讲‘礼’,凡大事小情皇上都会过问,元见深倒是对我很满意。我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这意味着我有了权力和说话的分量,自此我开始建院子。”
“建院子,”杜寒英接过话,“之前我查花都往南边运尸体,不会和你有关系吧?”
原沛安的神情说明一切:“我养了许多人,这些人是按照白玉令信徒的来驯养的,其中能在试炼厮杀中活下来是最终一关,这会有很多尸体。甚至为了掩盖尸体,元见深在院子附近辟出来一处院子种药草。”
“为何要在花都做这件事?这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吗?再有,安妲那里的人口中尸体很多,只是因为厮杀?这些人即便不能有白玉令信徒那样的身手,总归也能有些用处不是?”
原沛安看过来,她笑着:“殿下不曾造反,殿下不知造反这件事太难了,无军无韵的造反更是堪比登天,何尝不是一辈铺就一辈,一代托起一代呢?那处院子虽然是我新买的,但根基很久之前就在了,要清除花都的叛徒,要厮杀,要暗杀,必要时候还要试药,成堆的尸体就这么来了。”
李青棠头一回听人给她讲造反的事,还是代代相传的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