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家好像对我抱有奇妙的愧疚感,所以一直对我态度说不上好的他被抓来放在我身边,想让他觉得不舒服这样的?
“不开心的话也没关系哦,告诉我就好了。”我无视他的欲言又止,道,“其实我这几天已经学会怎么自己上传报告了,盖章之类的狐之助也会帮我拿好,只是文件还得麻烦你们处理……弄好了交给狐之助也行,它会拿给我的,除此之外的接触完全可以去掉。”
“还有,被褥什么的我可以自己拿,你不想去也可以的。”我想了想,道,“讨厌我的话,可以不用忍着的。”
不知为何一期一振好像失去了呼吸。
“小鸟丸,你真可怕啊。”髭切笑眯眯地感叹,“要不要换我来做近侍呢?”
我疑惑地偏了偏头:“‘小鸟丸’?”
髭切:“嗯,难道是‘小鸟切’?”
你的世界里的刀不是“丸”就是“切”吗。
“听起来和小乌丸大人有点像。”我轻声自语,“写成汉字的话,就差了一点。”
倒是没什么不喜欢之类的感觉,这种东西就像昵称一样对吧?有了昵称就是亲近了一点,这不是很好吗?
“……是‘小鹤’啊,兄长。”膝丸似乎叹了口气,他总是站在髭切身边,此刻也向我点了点头,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兄长的坏记性——我总觉得他的“小鹤”两个字后还跟了两个音节,却在出口之前咽了回去。
被两位源氏重宝插了几句话,一期一振终于把自己出窍的灵魂塞了回去:“不,不用了,我能够胜任近侍一职。”
“是吗?真遗憾。”髭切若无其事地用指节碰了碰嘴唇,又对我说话,“呐小鸟丸,要是草莓丸让你生气了的话,我们就把他首斬(くびきり)吧。”
你说的最好是“解雇”不是“斩首”。
“不会给您那种机会的,髭切殿。”一期一振很是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也对我开口,“那我们先去天守阁,把今天的工作处理掉,然后我帮您把要搬走的东西拿到房间去,如何?”
“啊,好的。”
听到我这样答话之后,五虎退便放开了我的手指,腼腆地笑了笑:“那、主公大人,我们先去收拾一下房间,等着你过来。”
“好,辛苦你们了。”我说着,便准备让狐之助如往常一般跳到我怀里给我指路,在那之前,却有一只手伸到我面前。
一期一振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和缓,他说:“可以牵我的手么,小鹤殿下?”
我:“没关系么?”
被我这样的人触碰,你当真能接受么?
一期一振:“如果您愿意的话。”
结果,选择的主体又变成了我啊。
我还是觉得他是被其他刀剑欺负了,毕竟一期一振的性格就不是强硬的类型,某种意义上他也相当纤细敏感,说不定会被弟弟们欺负呢?
这样想着,我试探着抓住了他的衣袖,穿着内番服的他没有戴手套,希望这种程度的触碰他能接受。
一期一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挣开。
同药研和髭切他们说了一声,我们便各自散开了。
一期一振的动作很小心。
他刻意控制了迈开的脚步,来配合我的行动,也会提醒我避开面前的小坎,狐之助总是跟在我脚边,也会帮我踢走挡路的小石子。
就这样一路到了天守阁,他准备先将今日的工作做完再处理搬房间的事,我没什么意见,便准备坐到平日的位置上等着盖章。
我也只能盖盖章而已,虽然想着要不要趁这点时间自己收拾一下床铺,可药研藤四郎又一次警告过我,我身上的伤并不允许我做过大的动作,能正常行动都很勉强,用力一点重活只能pass……其实我觉得没什么,之前也没有特别在意过,可……现在我身上穿着的是鹤丸国永的外套。
别说弄上血了,沾上尘灰我都会很难过的。
在我到以往的位置上坐下之前,一期一振轻轻抬手止住我的动作,往椅子上放了个软垫。
……这也是膝丸的吗?
我没有问出口,一期一振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让我坐下后,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条薄毯盖在我腿上,左右看了看,掩上不断灌进冷风的窗,说要出去取用到的纸笔,回来时顺便端了杯热牛奶塞给了我。
他一句话都不说,留我一个人捧着热牛奶发呆。
“……”我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在做梦,被毯子盖住的双腿稍微动了动,感知到柔软而温暖的绒绒痒意。
一期一振处理文件的速度很快,昨日的报告大概是昨夜便写好,应当是他们与鹤丸国永讨论后“修饰”过的版本,我拿着审神者的印往上盖了一下,看他把东西一件件整理好后用终端发送给时政,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困了吗?”
我动作顿了顿,看向终于开口的一期一振,心情有些莫名。
一期一振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却也并不看我:“工作已经结束,之后的事不着急,您先休息一会儿吧,搬房间的事我会和退他们说,您中午有什么想吃的么?时间还早,厨房那边应当还没有确定菜色……”
“一期一振。”我开口打断他,“你不用这样的。”
你不用这样关心我的,也没必要这样照顾我,虽然我不太清楚你的想法,但是……
“我可不是‘藤四郎’哦。”
我可不是你的“弟弟”啊。
我不觉得一期一振会因为我的“短刀”身份就长兄力发作把我当弟弟看待,可按照我这些天对他的了解,能被他这样对待的就只有身为家人的弟弟们才对。
“我知道的,小鹤殿下,我并不是因为——抱歉。”一期一振说着,有些懊恼地捏了捏眉心,“……抱歉。”
“不用道歉啊,我说过的吧?”我轻轻歪了歪头,“……要来谈话吗?”
根据我与本丸其他人的接触来看,“谈话”是最有效的交流方式。
“……啊,务必。”一期一振这样说着,将最后一份文件提交,终于抬眸看我。
他说:“恕我冒昧,请问……您有与‘我’相关的记忆吗?”
我大概能猜到他想确认什么。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拥有共同点——在火中毁灭,在火中新生,他与我一样,失去过曾经的形体,是被“重锻”过的刀剑。
他的记忆曾在那场大火中燃烧殆尽,而我没有拥有过那样壮烈的退场,只是终于被摔坏的塑料瓶,碎片边缘模糊而带着廉价的质感。
我依然不认为我是“鹤丸国永”……至少,并非是那振太刀,毕竟我的“本体”是短刀呢,即便曾有可能成为,如今也难以回头了。
但是,尽管我如此否认,我也是拥有“鹤丸国永”的记忆的。
“我的记忆并不完整。”我说,“但是,和你相遇的部分,我是记得的。”
同为皇室御物时的交流与见面也好,在这个本丸的初见也罢,我都记得。
“——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我轻轻摩挲手中还留有余温的纸杯,说着冷漠的话,“我并没有被‘重锻’,没有失去以前的记忆……该记得的都还记得,所以,不用对我小心翼翼。”
我对于失去的记忆没有任何感想,不会因此耿耿于怀,该我承担的责任和罪孽也并不会因为小小的记忆缺失而减轻分毫,也并不会因此感到人生迷茫……大概吧。
“……”一期一振道,“那么,您是怎样看待我的呢?”
怎样看待……吗。
我抿了一口温热的牛奶,察觉里面居然还放了糖,甜味浸染舌尖,暖意流入喉管。
我斟酌着词句,开口了:“要说有过什么感情的话,大概是……羡慕?”
一期一振愣了一下:“羡慕?”
嗯,羡慕。
“我在之前的本丸里,没有像这样见过‘你’。”我说,“但是,影像之类的有看过,也从别人口中听到过相关的事。”
出阵时凌厉的身姿,对局势颇为高明的把握,以及……守护的意志。
自从“一期一振”显现之后,我的面前再也没有出现过拥有人身的藤四郎。
“很厉害……和我不同。”我说,“无论是他,还是你,都很厉害啊。”
一期一振呼吸微颤:“……可我的话语伤害了您。”
怎么会呢?
“没有那种事哦。”我找出与他有过交集的记忆,并不赞同这样的判断,“你没有做错什么。”
在我看来,他也好这个本丸的其他刃也好,都没有做错什么。
对我的敌视与警惕也好,提出“放血以供灵力”的做法也罢,都是因为他爱着他的兄弟,他的同伴们,我既不是他的兄弟,也不是他的同伴,得此态度并不奇怪。
……啊,说到底,我连“鹤丸国永”都不是,甚至称不上是“熟人”呢。
总之,他是个很好的哥哥,也是很好的同伴,即便他会自责没能守护好弟弟、让他们伤重到那种地步,可据我所知,哪怕被前任审神者那样针对,也没有任何一振短刀碎去。
时至今日,他的那些举措也并不能说是“糟糕”,毕竟大家的确因此受益……就是这样我才感到费解,无论是鹤丸国永隐藏在插科打诨下的生气,还是他们表现出来的愧疚与悔恨——这里难道有什么需要这种难过的情绪存在的事吗?
明明是很厉害的啊,大家,与其去怪自己,不如从我身上找原因吧?反正之前其他的人都是这样做的,我也习惯、并且理解了,既然是约定俗成的事,那么应当是因此感到悲伤和痛苦的我有错。
这样说着或许多余的解释,我看向一期一振颤抖的眼瞳。
“一期一振。”我说,“你是‘正确’的。”
与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