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不需要了,只要熬过这短暂的黑暗,他就有机会去到道士身边。
就算眼睛看不见了,他也能模糊地感觉到些什么。
这难道是命运之轮开始认可他的表现吗?
他伏在案前,提起笔尝试再画下记忆里的春花,可他就算再熟悉这些,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这幅图画得有失水准。
他再想写下一首小诗,可他写下的字再不复从前的大气恢宏。
这也是他要失去的吗?
春尽夏至
丹净山上下起了大雨。
可连这雨声少年也听不见了。
他的世界已然彻底寂静。
他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
他拄着拐杖走出庙门,那带着寒意的雨滴打在他身上时,他才意识到已经下雨了。
这样的生活活下去也不难,就算耳聋眼瞎,他也能走下山头寻到些吃食。
只是他怕自己听不见了,等道士什么时候回来过也不知道。
这年的夏天格外漫长,不知是因为少年已经失去了感官的缘故还是为何。当他被秋天的第一丝寒意冷醒时,他才发觉秋天来了。
庙里为道士供上的香火从来没有断过,只是连诉说少年都做不到了。
他已然失去言语的能力。
命运之轮不断转动,每一次转过四分之一,就要夺走少年的一部分感官。
但他心里是清明的,只要再熬过这个冬天,就再也不要忍受这些痛苦了。
丹净山上多了个又聋又瞎的小哑巴。
丹净山下多了伙为非作歹的土匪。
这是一个染着血的冬天。
少年每失去一种感官,他那模糊的直觉便变得更清楚一分。
就算看不见,他能感觉到那庙外纷飞的鹅毛大雪。
就算听不见,他能感觉到山下的小村庄危机将至。
就算说不出口,他也明白有些东西不止能靠嘴传达。
道义是什么呢?
少年本身对此不感兴趣,可他却知道道士会做些什么。
他也可以做到吗?
他做不到像道士那样斩杀贼寇,他能做到的,只是未卜先知。
如果道士回来了,肯定见不到从前祥和的丹净山了,少年这么想着。
他拄着拐杖,全力跑下丹净山。
原本黑暗的视野渐渐有了光亮,眼睛看不见的,命运之轮为他点亮了。
村口有口用于提示村民野兽袭击的大钟。
那也能算作是村民们的命运之轮了吧,只要敲响它,村民们原本的命运就会迎来变数。
他举起拐杖,用尽全力挥向那口警钟。
原本潜伏的贼匪被少年弄出的动静乱了阵脚,他们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被发现了。
于是第一场杀戮,就找上了手无寸铁的少年。
贼匪们发现只是个又聋又哑的小哑巴在敲钟,以为只是这个哑巴在胡乱敲钟,一瞬便怒上心头。
刺刀扎穿了少年的小腹,鲜血喷涌而出。
但意识还没有模糊,少年还有一点力气。
他拼尽全力,敲下了最后一声警钟。
刺刀这一次捅穿了他的心脏。
他的身体被愤怒的匪徒肆意毁坏,一如当年狱卒不说分由就把他打得面目全非一般。
没有那么多理由,只因为他是无辜又无用之人。
残损的四肢被随意抛在雪地中,四处喷溅的鲜血成了匪徒们杀戮的开始,甚至连头颅都要砍下,随意地抛在田间。
真难看啊。
少年能感觉到自己的尸体有多么让人恐惧。
唯独这样,不想让道士看见。
今年这场大雪,阶梯一定会被埋没吧?可惜他扫不了了。出门时香火也应该要燃尽了吧?可惜他再也不能点上香火了。
好冷的雪夜,他实在忍不住了,恐怕他就要长眠于此了。
等见到道士的时候,他也能堂堂正正地说道:“你看,我也是能行侠仗义之人了。”
那时候,道士还会不会再拍拍他的头,笑着再牵起他的手?
不停转动的命运之轮,在少年意识彻底消散后,终于转完了这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