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意生手中折扇“唰”地横插进两人之间,看似颇为轻佻地道:“唉呀,我说小将军,你想调戏别人家的女娘,问过我了吗?”
他扇面泼出的粉尘顺风扬去,却见石昭袖中猛地蹿出条小蛇,信子一卷便将毒都吞了个干净。
“中原人总爱玩这些腌臜把戏。”石昭屈指弹开折扇,手中弯刀出鞘,“不如学学我们北元儿郎,要杀,就堂堂正正地杀!”
谢柳屈指从袖中甩出银针,而他竟不躲不避,任由毒针刺入肩胛,污血于身上滴落时反而大笑:“塔纳山神在上,你这细作淬毒的手法倒是比阿霜狠辣三分!”
石昭骤然攥住谢柳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说!你们把真正的阿霜藏哪儿了?”
远处的玉笛声忽现,一女子身着月裳素白的衣裙,银铃缀着的脚腕每经踏出,便有无数蛊虫源源不断地涌出。
石昭额角顿时青筋暴起,他突然松开谢柳,踉跄着后退几步,那些被女子催出的蛊虫正顺着他的伤口往皮肉里钻。
“北元巫族的血果然香甜,最适合喂养我的蛊。”月裳把玩着笛子,笑道,“小将军可知,我的蛊虫极喜欢的,就是噬咬心怀执念的人?情爱,真是催人断肠啊。”
乐音响起,虫潮骤然调头扑向解意生,月裳瞥了眼他,道:“既然是安王悉心教的笼中雀,还是留给主子亲自处理罢。小事都做不好,真是没用。”
解意生折扇旋如满月,沾着毒的粉尘在蛊虫中炸得荡然无存,“月裳姑娘这般心急,莫不是嫉妒絮娘得了你家殿下的真传?”
石昭的弯刀借机劈来,刀锋贴着解意生的腰际划过,割裂了他的衣袍。
“实在有意思。”石昭舔着刀尖,勾笑道,“中原果然名不虚传,全是狗咬狗,人咬人的天,哪有我们北元自在。阿霜说中原男子绵软如羔羊,不及草原的鹰隼。”
“不及鹰隼被蛊虫噬心时的哀嚎动听吗?”谢柳冷不丁地打断他,手中捏着的银针寒光流转,“你当真以为,我刺错了穴位吗?”
石昭闻言脸色骤变,下意识低头看向手腕,发觉原本泛着血红的毒纹径直窜心口。
月裳的笛声陡然变得尖利,密密麻麻的蛊虫发疯般地爬满他全身,引得石昭怒道:“是你换了我的蛊引!”
柴房的梁柱在此时轰然坍塌,陆鹤着的夜行衣跟着染了血,他顺手将冒着火的发烛掷向蛊虫,“解姑娘,此处就要走水,你且同他过来!”
弥散的火光冲天,谢柳忙拽着解意生滚了出去,灼烫的气浪升腾,她在外面仆从的惊叫声中听见了石昭歇斯底里地嘶吼:“你既扮作阿霜,可知她每次说谎时,都会把眸光移向别处?”
解意生嗤道:“北元小将军的真心拿来作戏,不是身为细作应当做的吗?只能说解姑娘演得好,以假乱真,是你太蠢。”
石昭拼命挥着弯刀,想着要出去。解意生扭头过来,问谢柳:“他这个都能教你,究竟是许了什么?”
“他亲口说,能替我翻查谢氏旧案。”她盯着污水倒影中晃动的火光,“而我要的,已经不止是翻案了。”
陆鹤旁侧正站着容敕,他的狐裘大氅扫过余烬,马鞭卷起月裳白皙的手腕,声音带着浅薄的冷意:“炼活人蛊需剜挖心头肉,以血滋养。这种蛊,我已经说过不得再用,月裳,你逾矩了。”
月裳兀自匍匐在焦土,深深对着容敕一揖:“主上不是早知奴婢这身皮囊下,早被蛊虫蛀空了?您教谢姑娘换蛊引时,可没提醒奴婢会遭反噬呢。”
容敕俯身捏住她下颌,眼中含笑,“因为本王想看看,被自己养的蛇反咬一口时,毒娘子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月裳倏忽间暴起,鼻尖的蛊虫带着血涌出,牵带着别的蛊虫朝她袭去,将筋骨啃食殆尽。
谢柳屏住呼吸,她看见容敕踏过月裳尸身,靴底碾碎她腕间的银铃。
“戏看够了?”解意生贴着谢柳耳畔低语,“再不走,石小将军的蛊毒可要顺着水道漫过来了。”
谢柳回他道:“走吧。”
他们从后巷钻出,柴房带着临近的院房已陷入火海,石昭的被呛人的烟雾熏得声音渺茫,隐约能辨出是在用北元古语诵唱什么。谢柳脚步一滞,那是草原上为亡者引魂的谣曲,她曾在谢潘书房中有幸窥到过有关记载。
“他活不过今夜了,那个北元的小将军。”解意生抖落满身灰烬,折扇处露出冷意十足的刀片,“蛊虫噬心,加上我从终南山带来的好东西,便是大罗金仙也……”
“我以为未必。”谢柳望向火海中几近扭曲的影子,蹙了蹙眉,“你瞧。”
容敕温声道:“解姑娘现在可知,本王为何留他至今日了?”
他摊开手将谢柳拽上马背,“北元巫族仅剩的血莲,需至阴之血浇灌,而霜珏兰库房里藏的百斤鹤顶红,够不够取了简娇的命?”
马匹惊得嘶鸣一声,解意生旋即出手,他的扇中刀抵住了容敕脖颈:“安王,你布下的这局棋里,是把絮娘当棋子还是赌注?”
“你猜猜看吗?”容敕抚过脖颈留的血痕,轻抚在唇畔碾开一抹淡淡的赤色,“若棋盘上只剩最后两枚活子,执棋人也不过是以巧手破局而已,至于她是棋子还是赌注,应该问的,是自己。”
一侧石昭的吼声化作长啸,那枝莲花在他心口绽放成纹印,无数蛊虫振翅而起,在火潮上空聚成北元独有的狼图腾。
谢柳在箭矢擦过面颊的须臾间,倏地读懂石昭末了的唇语。
他说的应是一句北元话:“当驰骋草原的狼死在月亮里,才算回家。可是阿霜,我找不到你,却要死在异乡的月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