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字母

从山上下来，回程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穿过阴暗的密林，娜娜走的飞快，她觉得他们似乎在赌气，又仿佛只是通过这个契机，在坦诚地告诉对方自己真正的想法。

回到海滩边，天色渐渐暗沉，岸边气候本就多变，波罗的海沿岸的天气并不如同南欧般和煦，这里海风肆虐呼啸，狂风大作才是常态。

他们来到格但斯克湾，一路沿岸的是独特的沙嘴与泻湖地貌。

离开了赤松的树林，娜娜将这片绵延不绝的平坦海岸线尽收眼底，不同于阴暗潮湿的密林，开阔的海滩在感官上更加令人感到放松。

"你从这儿望过去，就可以看到加里宁格勒了。"马可站在满是碎石的岸边，悠然看向远处。

娜娜随着他的指引探过去，确实隐约可见一片朦胧的陆地，但并不是十分清晰，或许天气好的时候能够更加清楚的得见。

那就是末代条顿骑士团世俗化后诞生的普鲁士公国的旧都吗？

娜娜望着海面上若隐若现的残影，若有所思……

因为在今日，普鲁士王国这个地理概念，可以说是已经被彻底打碎肢解。

普鲁士的精神融入进了近代德国的骨血里，但又在两次的世界大战的失败下，连同它狂热的军国主义思想一同被湮灭在了历史当中。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根据盟军定下的奥德河及尼斯河为线，界线以东的东普鲁士、西里西亚及波美拉尼亚被并入了前苏联及波兰。

普鲁士的西部地区并入西德，中部并入东德，地理意义上成建制的普鲁士已不复存在。

实在要说的话，大概只剩下勃兰登堡的霍亨索伦家族还残存着西普鲁士的一丝旧日荣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关于日耳曼人的历史，娜娜不想再深究，但是摆在眼前的，无论是此处的波兰还是彼岸的罗斯，应该都属于共通的斯拉夫语系。

"波兰语跟俄语像吗？"娜娜突然开口。

"像的，但是字母不同。"马可应声答道。

"是了，波兰语跟意语一样使用拉丁字母。"正因如此，即便娜娜看不懂波兰语，也可以按照意语习惯去念读，虽然读音可能并不准确。

"嗯，但是俄语使用西里尔字母。"马可在海岸边走了几步，却发现娜娜并没有跟上他，于是他回头牵起娜娜，带着她缓缓向前漫步。

海风将马可柔软的鬈发吹得纷乱，他系着一条黑色长领巾，穿着稍宽松的浅色敞领衬衫，如同Giovanni Strazza（乔瓦尼·斯特拉扎）的蒙纱雕塑一般，风雕琢出了他掩在衬衫下若隐若现的一层轻薄肌肉与俊逸轮廓。

娜娜不经意间看的有些痴了，她发现，马可身上总有一股独特的古典美，那种美可以在雕塑中找到，也可以在古老的画作中得见，而他，如同一件艺术品，正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

"你能听懂多少波兰语，或许，也能够听懂一点俄语吗？"踩在沿岸的碎石上，娜娜好奇的抬头问道。

"不多，我只是听奶奶讲，很少主动说。"马可点点头，坦言道。

"嗯，波兰使用拉丁字母大概也是为了能够更加融入西欧吧。"娜娜握着他的手，一步一脚印的朝前方走去。

"不止波兰如此，诸如巴尔干半岛之上，前南斯拉夫分裂而出的黑山，克罗地亚或塞尔维亚等国，他们虽然同是斯拉夫语系，但是书写上也是使用拉丁字母。"马可淡淡侧目道，他湛蓝的眸子目光幽幽。

"但是，在选择用拉丁字母，还是西里尔字母书写文本这件事上。似乎，是在斯拉夫人内部，多制造了一道人为的文化割裂。"娜娜吹着海风，陡然想到，他们的语言本就是表音文字，再加上书写不同，真的非常容易在其中产生隔阂。

"……"马可颇有些意外的回首，他确实没从往这个方向思考过。

"我们有句老话，"书同文，车同轨。"娜娜突然停下脚步，站在被海浪拍打的石滩旁。

"两千年前，一位秦国的君主做到了这点，所以他成为了Prima imperatore(始皇帝)，并且建立了幅员辽阔的大一统国家。"娜娜说着，她的视线沿着广阔的海平面探向深蓝的尽头。

"你是想说，现今斯拉夫内部的分裂，跟语言的书写不一也有关系。"马可的脚步随之一顿，他森然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幽深的晦色。

"不止斯拉夫语系，拉丁语系也是的。"娜娜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拉丁语系的子集们，因为书写不同，和各地的习惯导致语法也不同。"娜娜说时，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

"千年前至少还统一书面使用拉丁语，现在只剩下残留的个别罗曼语词源。"娜娜悠悠道，她目光深沉，娇嫩的脸迎着风，稍显苍白，一头青丝随风寰动。

"其实，拉丁语的消亡……一是因为罗马帝国的湮灭，二是口音以及各地语法习惯的无法统一。"马可微微板起脸，严肃的解释道。

表音文字语言的统一非常困难，因为山脉河流的阻隔，语言会在相对封闭的区域内产生变化和发展，就连现在意国南北部方言差距也是极其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