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与家在四楼。
没有电梯,一层层楼梯走上去,呼吸声和脚步声格外清晰。
梁也跟在周与身后,计算好每一步的距离。
周与推门,就近打开开关,一排昏暗的小灯应声亮起。一道影子窜出来,亲昵地爬上周与的小腿。
梁也认出那只狗。难得它不叫唤,还挺懂事。不过这狗跟他不对付,大概是嗅到生人气息,鼻子一皱,龇牙咧嘴地挤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周与照旧一把把它夹起来,捏住嘴,低声威胁:“不准叫。”
黄狗缩进周与怀里,果然不动了。
周与走了几步,回头发现人没跟上,于是折回来,正好看见梁也低头瞧着玄关,一直犹豫着没有动作。
梁也:“我该穿哪个?”
周与本想说你直接踩进来也没关系。但不知怎么就改了主意,随手指了一双自己的,“灰色的。”
周与尽量动作放轻,但对面房门还是打开了。
“回来了?今天老师是不是留课了,这么晚。饿不饿,妈给你下碗面。”
梁也微愣,他居然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正常人家里是有家长在家的,不可能一个屋子住一个人。
罗春盈也是一愣,看看儿子,又看看梁也,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
周与给出解释:“他没铁门钥匙,今天回的太晚,进不了家。”
“哦,这样啊。怪我怪我,是我忘事儿了,回头我叫老陈给你配把大门钥匙。”罗春盈笑笑,伸手把大灯点亮,整个屋子瞬间亮起来,“中午闷的大钳蟹好了,一直保着温呢,待会你们可要多吃点。学习这么累,读书读的人都瘦脱了相。正好明天是周末,你们还能多睡会儿。”
这是个很温馨的小家。
梁也不知道脑海里为什么会冒出“温馨”两个字。他觉得,如果温馨的家有样板间的话,那么这间屋子一定是标准模板。
很干净,到处都是水洗的香皂气味,碎花围裙和小方格桌布,放在客厅茶几上的魔方和习题集,永远晾晒及时的衣服,轻飘飘挂在窗外的铁杆上。
“别抱着狗了,这狗就是给你抱着才长不大。”罗春盈催促他,“一身汗,赶紧去洗澡。”
梁也高估自己的适应能力,短短两分钟,他就觉得自己哪儿都出了错。
身上穿的衣服滚的全是脏,看上去就像流落街头的乞丐,只差钵钵碗和狗头拐。他脱下校服短袖,还好里面还有件长背心,不至于太狼狈。但沙发是肯定不会坐的,会弄脏。他坐在茶几边的小凳上,一双长腿无处安放。
周与进了洗浴间,罗春盈在厨房忙活,黄狗摇着尾巴在厨房闻着香晃悠,这个家里看不出第三个人的痕迹,所有的相片都是两人一犬。
罗春盈贴心地送来一盘切好的菠萝块,麻利收拾好东西,大概是不要看着火,她坐他旁边,目光多少带着点怜爱。
“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
梁也想了想,点头,“有一个姐姐。”
“呀,是吗?”罗春盈显然很意外。
“嗯,大我三岁。”
“我头一回见你就觉得你这小孩啊模样真俊,想着家里要是有个姐姐妹妹的肯定差不到哪儿去。”罗春盈展眉一笑,“你爸妈有福气啊,儿女双全。照这么算,你姐姐应该上大学了吧,再念个两年就能出来了,真好。”
罗春盈语气里是明显的欣慰,尤其是讲到大学两个字时,似乎那两个字有无形的魔力。
“我爸妈已经不在一起了,我跟着我妈,很少见他们。”
罗春盈微愣。
梁也微笑,神态自然,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先前听你说你妈妈经常在外面跑生意,一个人打拼,做生意那么忙,也挺不容易的。”
罗春盈起身,电视柜上一张合影相片,她扫了一眼,笑道,“你大概也能看出来,小与爸爸跟我离婚了。”
“小与他一直都没什么朋友,当时看你搬来我还挺高兴,我就想着,说不准这回他能有个同龄朋友交交心了。你们青春期的小孩有事情都往心里埋,做父母的不好过问,说起来还怪愁人的。”
罗春盈是个爱笑的人,性格乐观,和周与完全不相像。
梁也其实能猜到一些。
罗春盈大概对周与在学校里的事情一无所知。
依照周与的那天宁愿被记过也不愿意请家长的选择来看,他应该瞒了罗春盈很多事情。
罗春盈兴许只觉得自己儿子生来性子冷,不爱说事。如果让她知道周与在学校里遭受到的排挤和歧视,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罗春盈起身去关火,梁也看了眼茶几上的书,草稿纸上全是图形和计算公式。题目扫了一半,梁也直接放弃,他的视线被桌上的四阶魔方吸引。
市面上常见三阶魔方,四阶魔方对新手不够友好。
梁也低下头,专心致志,连周与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
小凳很矮,梁也只能蜷起腿,从周与的角度看过去,梁也的身体像是被折叠起来的风筝骨架。
有种无法言喻的脆弱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