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斑驳的光影,阳光通过水体,在池底摇曳变幻。
地底为什么会有阳光?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本能地调整姿势,路明非四肢灵活地划动着水流,迅速朝水面游去。
他破开水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和水池边的男孩来了一个大眼瞪小眼。路鸣泽换了身休闲的打扮,草帽,防晒衣,小马扎,竹编鱼篓,浑身上下都是属于资深钓鱼佬的超绝松弛感。路明非仔细一瞧,这家伙手里可不正抓着一根儿童钓鱼竿呢!
路明非缓缓握紧了拳头,一只手慢慢伸向自己的后颈,从衣领下面摸出了一个……鱼钩。
男孩讨好地朝他笑笑,笑容中满是狡黠和无辜。
混血种当场暴起,一下子就从水里窜上了岸,拎住见势不妙准备逃跑的小混蛋的后衣领,把他夹在了胳膊下。
“死小鬼把谁当鱼钓呢?!!”
路明非摩拳擦掌,准备新账旧账一起算,好好收拾这个臭弟弟。然而整个世界忽然嘈杂起来,他略带迷茫地抬头——眼前人来人往,竟然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广场。
他们像是闯入了一个庆典活动的筹备现场。黑色石砖铺展的地面上,穿着浅色麻质长袍的女孩们来来往往。她们步伐轻盈,以青铜面具覆盖面庞,用着路明非听不懂的语言交谈。有的在清扫地面,有的拿着陶罐从广场上分布的水池中取水,有的互相在手臂上画出蛇一般蜿蜒神秘的花纹,还有的人用五颜六色的矿石和鲜花在地面上铺设明艳繁复的图案。她们彼此唱和,手拉手舞蹈,场面热闹非凡,即便语言不通,路明非也能感受到她们一举一动中所流露出来的纯然欣喜。
放眼望去,黑色的广场上已经垒起了数座木质高塔,只待燃起火炬。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檀香和鲜花的气息。神圣庄严的音乐遥遥传来,路明非朝那个方向望去,视线尽头矗立着一座极为巍峨的黑色建筑。
“这是……”路明非无比惊讶,他所身处的广场已经让他十分眼熟,再看到通体纯黑,由巨石搭建,风格宛如神庙一般的建筑,记忆的闸门彻底打开了。
他见过这栋建筑,但那时候它仅是残骸。一半的结构已经坍塌,漫长的时间让建筑物整体沉降倾斜,爬满了藤蔓和青苔。人们只能对着废墟想象它建成时的壮观。
这里是塔木陀,西王母国。
而且是它依然繁荣兴旺的时代!
“到底怎么回事?!”路明非警觉,他放下小魔鬼,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也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其他人。
在到处穿着麻制长袍、带着青铜面具的人群中,他和路鸣泽的装束显得格格不入,但没一个人注意到他们。他怀疑这是小魔鬼构建的灵视场景,但一切又和男孩的风格有所不同。
小魔鬼构建的场景中很少有其他人出现,就算有,他们往往也是处于一种静止不动的状态,当着合格的背景板。没有人会去打扰这对兄弟的交谈。
“该怎么用哥哥能理解的话解释呢。”路鸣泽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这里有点像是一个梦境维度,一个极为特殊的尼伯龙根。它可以超越历史与时间存在,对于我们来说,这里是过去的一个切片,对于过去的人来说,这正是他们生活的当下。曾经陈文锦就来过这里,见证了西王母与周穆王的宴会。”
“所以陈文锦当时果然是在做梦——可老大呢?老大为什么会失踪?”
路鸣泽摇头叹气,语气中带着一种老教授面对不听课学生时的无奈:“所以说,这里只是类似梦境而已。只要尼伯龙根的主人想,它也可以变成现实。”
路明非已经惊喜地支棱起来:“那老大现在还有可能在这里喽!”
大概是因为路明非对恺撒的在意溢于言表,小魔鬼不开心地撇撇嘴:“恐怕是呢……不过如果他面对的是真的西王母,哥哥还是做好收尸的准备吧。”
“什么真的西王母,假的西王母……”路明非嘀咕,他觉得小魔鬼的话似有深意。接着,他想起来耶梦加得面对龙化的张起灵说出的名字。
“还有赫卡忒,那又是谁?‘蛇神’的真名么?”路明非的推测并非毫无根据,很多龙类的真名就隐藏在人类的神话中。
赫卡忒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万千道路之神,通常与魔法、巫术、鬼魂以及冥界联系在一起,被认为是幽灵和魔法的女神,代表着世界的黑暗面。道路也可以引申为命运,所以这也是一位命运女神,控制着命运的随机性和生活中的偶然事件。
路明非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陈文锦讲述的故事,西王母曾经对她说‘我们的道路与命运终将交叉在一起’,莫非西王母就是赫卡忒,或者,她是被“蛇神”控制的人类?
“那条蛇什么也不是。”路鸣泽摇了摇头,看向黑色神庙的方向,语气带着几许漫不经心,“它只是一条徒有龙之形,具备微弱智慧的野兽罢了。耶梦加得误会它因为漫长时间的侵蚀血统劣化而失去了神志,不过能说出赫卡忒这个名字,想来她已经明白了……”
男孩遥遥望着黑塔,目光穿透了有形无形的一切。他神情微动,嘴角微微上扬,却是话锋一转,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地幸灾乐祸,“哥哥,你得快一点哦,要赶不上了。”
路明非满头雾水:“赶不上什么?”
小魔鬼哼笑一声,不再回答。
“别走!说清楚!”长久以来和小魔鬼打交道的经验让路明非顿时警觉。他伸手捞人,然而男孩灵活地闪过他,路明非徒劳着挥舞着双臂,试图逮住这个小家伙,好好教育他不要做谜语人。但现实的效果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在人群中玩老鹰抓小鸡。
两人踩乱了地面上用花瓣铺设的图案,正在用花瓣作画的艺术家看着突然变乱的图案陷入了呆滞,男孩朝她比了个鬼脸,哒哒哒地跑远,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风中,眨眼就不见了。
“等等!”路明非喊道。
这一声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突然之间他周围安静了下来,人们停止了交谈,只有厚重辉煌的乐音遥遥地从神庙那端传来。一张张青铜面具转向了路明非。面具很厚,根本看不出底下的人脸,眼睛部位也黑洞洞的,甚至让人怀疑面具之下根本是空无一物。但路明非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道道目光四面八方汇集,像针一样,刺向他这个突然出现在西王母国中的异类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