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复杂……他看见了令人作呕的自己。
那些拙劣的手段他作为旁观者看来格外的明显,可梦中的自己却丝毫没有理会,没有去细查。他对齐玉严格,不允许他“长歪”,稍有差错齐玉得到的就只有骂与罚。
这是他在梦里第一次直面他的罪。
他看着齐玉在苛责与不公中长大,在委屈与冷漠里露出讨好笑容,然后在被扭曲的传言中黯下了眼睛。
齐玉并没有旁人看起来的那般明媚肆意。
他看见了。
为自己准备了成人礼的齐玉。
看着他笨拙地给自己梳起成人的发髻,看着他给自己取了一个称得上可笑的字,看着他像吃糖丸一样吃下一颗颗毒药。
他抱着布老虎喊着疼,吐出的血把那身廉价的礼服染成了不详的颜色。
陪着齐玉一路走来的齐林被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双眼充血地看着齐玉对着虚空伸出手,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然后,在他的视线中,那只手从半空中重重的砸了下来,砸在了床沿边。
齐林红了眼,张嘴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个“啊”的气音。
齐玉的父亲站在素白的灵堂上,面对着三司查出来的“自杀”结论,看着漆黑棺椁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措与茫然。
他才刚刚满二十岁啊。
最后,他在一片白里看见了二十岁的、抱着布老虎的齐玉。
他蹲在那里,背对着齐林,整张脸埋在布老虎上,缩成了一团。
齐林伸出手,想要摸摸齐玉的头。
他有好多想要说的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手掌还没有碰到齐玉,手下的人先一步回了头,对上那双重新明亮起来的眼睛,齐林愣了一下。
他以为齐玉看见了自己,但是不是。
那双重新亮起的眼睛里并没有自己的身影,目光的落点是在自己身后。
齐林慢慢转头,一道曼妙的美丽身影闯进他的眼中。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齐林并不陌生的人。
他的妻子,齐玉的母亲。
这个林婉和齐林印象中的婉娘有些不同,更加的温柔。
她向这边张开双臂,眉眼弯弯,特别的温柔。
齐玉站了起来,转身,然后朝林婉那边跑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齐玉的时光在倒流,当他满脸笑意地扑进林婉怀中时,他已是五岁的模样。
穿着大红的衣裳,挂着银锁,张着手臂抱紧了他的母亲。
“阿娘!”
齐玉笑着,大声地喊着人。
林婉的手掌落在了齐玉的头顶,携着笑意的眼中满是属于母亲的慈爱。
他的这一次呼唤得到了回应。
他的母亲给了他一个拥抱。
齐林站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两个人亲近了好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背对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大手拉着小手,孩童仰起的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跟自己的母亲说着什么有趣的话题,而回应他的是女人脸上的微笑。
他们消失在了他视线中。
齐林从梦中醒来了。
伺候的宫人慌慌忙忙地点起了灯,江福海一脸紧张地看着从梦中惊醒的帝王。
“陛下?”
瞧着还未回神的齐林,江福海心都提了起来,都想要让人叫太医过来了。
齐林阻止了他。
他抬起手,制止了江福海想要喊人的意图。
“朕无事。”齐林说,“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只不过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而已。
齐林这样说着,这样想着,可看着前方的眼神是空的,没有焦点的。
他好像看到了梦里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就像那支离京城越来越远的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