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腐烂的手指攥住黛玉的手腕,她面不改色,静静的看着彩霞那张青白色的脸睁开眼睛,彩霞温柔一笑,露出几分惨然。
“他爱我,你明白吗?他爱我!”彩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腐液滴落的回响,“他为我买来眉笔,亲手为我画眉。”
“你看,这是他为我画的眉……”
贾环也睁开眼,浑浊无神的眼球僵硬的转动,最终锁定身边的彩霞。他干裂的嘴唇嗫嚅着,发出砂纸摩擦样的声响:“彩霞…我的彩霞…”
他腐烂的右手以熟悉的姿态在空中比划,仿佛虚握着一支看不见的眉笔。随着他的动作,彩霞破碎的脸上模糊的眉骨逐渐浮出黛青色痕迹,线条歪斜如蚯蚓,眉骨突兀断裂,像被什么利器划过。
“那日屠夫送来火腿…”彩霞尸首直挺挺坐起来,腐烂的头颅噌的一声转向贾环,“你为何用裁纸刀划我的眉?”
贾环尸首抖糠般战栗起来,白花花的蛆虫从鼻孔簌簌掉落:“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我宁肯饿死,宁肯被打死,也不要吃那腌臜东西!”
“他是愧疚打伤你,并没有多看我。”彩霞梦呓般低语。
“呵,呵呵呵,我长了眼睛,什么都看得见!”贾环尸体突然暴起,只剩白骨的手抓向自己空洞的眼窝,“你给王掌柜绣的荷包,说是抵药钱,可他给你描了眉!你以为我不知道?!”
“环三爷。你折了徐大夫赠的螺黛…”彩霞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说庸医怎配给我画眉…可那晚你高烧不退,若没有他…”
“住嘴!住嘴!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贾环双手箍住彩霞的咽喉,迫使她空洞的眼洞面向自己,他抓的那么紧,他自己就像一个锁住她的牢笼,将她死死圈住,“你的眉,只能我来画。”
白骨手指在她眉间涂抹,半晌黛玉才看出,他写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贾”字。
黛玉闭上眼,努力平复心底恶心的感觉,好半天才睁开眼,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却在这两具相互束缚的尸体中窥见一丝真相——贾环的爱是淬毒的匕首,每一笔描画都是更深一层的占有。
他将彩霞看做自己的私有物,以妻子之名对将她身心囚禁。
至于彩霞……
黛玉看向困在贾环怀抱中的彩霞,她面上竟有几分甘之如饴的深情。但透过那具尸骨,黛玉又看到几分犹豫苦痛的纠结。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女子重情,男子重掠。彩霞自小为婢,在贾府常与姐姐妹妹们玩在一起,对话本里愿得一心人的故事很是向往,自从爱上贾环,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贾府里的女子,哪里有自己选择感情的机会呢?若你运气好遇到个可心人,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一个卑鄙刻毒的祸胎,这辈子都要赔进去……”黛玉冷眼扫过贾环,想起了将迎春折磨致死的中山狼孙绍祖。
“彩霞,彩霞,你离开了贾府,还有机会。他爱的不是你,是贾环妻子这件玩具!”黛玉喊道。
彩霞腐烂的嘴角突然扬起,露出毛骨悚然的微笑:“夫君说的对…”
她手指抚过眉间“贾”字,沉默许久,展颜笑的更加开心:“那些人是平民百姓,被压的苦了,见我们这样大门大户被赶出来的少爷丫鬟,谁都想骑上来唾两口,他们都脏…”
“可你…更脏!”彩霞如瀑的黑发将贾环缠绕,她张大嘴,与贾环撕咬在一起。两具枯骨打的难分难舍。
黛玉压住心底波涛汹涌,但还是没忍住,踉跄后退几步,她手扶上身后梳妆台,竟按出一个暗格——里面整齐摆放着十几本册子。她瞳孔一颤,翻开最上面那本册子。
“三月初七,环三爷说我画啼妆眉好看。刘嬷嬷路过多看了两眼,夜里他就把砚台砸在我眉骨上...”
“五月初三,他醉醺醺用炭笔给我画蛾翅眉,说这样去井边打水时,那些杂役就不敢抬头...”
每一页都沾着深色痕迹,像干涸的血。
“轰,轰隆隆……”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烈的闪电映的屋内白恻侧。
而窗外看似真实的美好世界正在崩塌,欢声笑语的过客,春风浓意的桃花一一凋零,取而代之的是没有眉毛的骷髅,发出“画眉…画眉…他爱我…他不爱我…”的低吟。
“他是爱我的…”彩霞的头颅滚到黛玉脚边,蛆虫从眼眶爬出来,“所以我把眉笔缝在小腿,这样即便到了阎罗地府,他也能给我画眉……”
“轰隆隆,轰隆隆…”
窗外黑影闪过,一个小婴儿双手趴在窗边,黑幽幽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黛玉,婴儿怪异一笑,唱起诡异的童谣。
“画眉郎,心眼小,见人看妻就动刀~”
“画眉娘,骨头轻,离了黛笔活不成~”
黛玉感觉下半身像浸泡在刻骨冰冷的寒水中,她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只得看向脚边彩霞的脑袋,竭力想告诉她什么。
梳妆铜镜突然爆裂,无数镜片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场景。
贾环折断丫鬟送来的眉笔,对有人要娶彩霞这件事表现的十分淡漠。
彩霞在与旺儿之子新婚当夜,剃光了自己的眉毛,也在那一夜挨了一顿好打。
而最中央的镜片里,彩霞正在对镜梳妆。贾环从背后环住她,温柔握着她的手描眉。可黛玉分明看见,铜镜倒影里,贾环的眼神根本不是看爱人,而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藏品。
“你爱我吗?”彩霞绝望的问道。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贾环不假思索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