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后。
比起鸟鸣,街上小贩的叫卖,送货商提示留下货物的敲门声……更先一步吵醒我的是咖啡醇厚浓郁的香气。
我从床上爬起来,被子里艰难地解放手脚,人却离清醒还差着十万八千里。顺着气味一路浑浑噩噩地走进厨房,一个头戴软毡帽的年轻人手上拿着啃了一口的椒盐卷饼,站在我的冰箱前摆出挑挑拣拣的嫌弃表情。我呻吟了一声,用脚给自己勾出一把凳子:
“我不明白你现在才偷东西,是早了点儿还是晚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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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两年前,名叫雷纳托·辛克莱的少年杀手第一次出现在后门碰瓷了我,隔三岔五他就会回来一趟。而且从不好好走门,生怕邻居不知道西尔维娅女士养了年轻力壮的小情人。
七百天里,他总计打碎了五个摆在窗台的花盆。
我不得不告诉花鸟市场的商贩,罪魁祸首是野猫。
市场上的人告诉我,要不养一盆水仙呢?水仙花里有大蒜碱成分,猫吃了会中毒而死,直接一劳永逸。
我不明白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单纯只是休整吗。逗留期间,他洗澡,疗伤,吃东西。最后穿着白色背心汗衫,纺织布料下是日渐清晰的肌肉轮廓,得意洋洋地把当天口袋里,他的全部收入洒在我的瓷砖灶台。
叮叮当当。他看起来很享受那个声音。
我疑惑地看着那一堆小额钞票和硬币:“我这里不提供存钱服务。”
年轻人的脸色难看得像被扇了一巴掌。
最终还是他自己腾空了一个巨大的马口铁饼干罐,一边咔咔嚼我好不容易托人从香港带的黄油饼干,嚼砂糖如同玻璃屑,他用眼神恶劣地剐着我,把桌上的钱全部推进铁罐。
好吧,明白了,他想在我这里存一份养老保险。
我从不关心里面有多少钱。
平时,这个罐子就和据说是我老公的骨灰盒,实则是我的洗衣粉摆在一个橱柜里。也不知道辛克莱较的什么劲。
漫长的生命让我对金钱,时间,年轻人的追求失去了敏感度。迟早,他会意识到在我这里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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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杀手不光偷走了昨天店里卖剩下的面包,也偷走了我信箱的报纸,乱糟糟地摊在萃取咖啡壶旁边。我不悦道:
“你难道不清楚,身为一家之主,每天的报纸我必须第一个看到吗?”
年轻人穿黑西装背对着我,假装没有听见,弯腰的动作衬得他的屁股很好看。他的声线在两年间褪去了一切男孩的稚嫩,变得低哑,魅惑,沉沉地抱怨起来:
“为什么你冰箱里永远只有PBJ的原材料。”
PBJ,peanut butter jelly,美国人从小吃到大的花生酱果酱三明治。
当天是1962年10月14日,古巴导弹危机正式爆发,但我猜杀手关心的想必是第8版的石油大亨心脏猝死讣告。我冷漠地说:
“我上次有没有告诉过你,再偷我的食物,我就会下毒?”
“你没有毒药,”他学着我的动作,用脚背关上冰箱门,“除非你把美式咖啡称为毒,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喝浓缩要兑热水。”
开始了!每次都会羞辱我和我的早餐品味。
“从我的厨房滚出去。”
辛克莱像猫科动物一样轻盈地走过来。无处安放的长腿挤进我的膝盖之间,薄睡裙撑起的空隙是我最后的防线。他弯下腰,黏黏糊糊地给了我一个贴面礼,可惜太不正宗了,吻在了我的嘴角。我就知道这个小王八蛋还是偷吃了我的树莓果酱:
“直到下次见面吧,西维。我最近可能会很忙,记得不要太想我,也不要一点儿都不想。”
他走了很久,我依旧坐在厨房发呆,脑中响起斯佩多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毒死他?还是……?
你该不会以为,每次转身,那个小流氓锋利的手肘擦过你的侧乳,把你撞疼到嘶嘶抽气都是不小心吧?谢天谢地,西维,有他在的早上加件针织外套吧你。
务必不要在这张桦木旧餐桌上发生点儿什么,它已经是把老骨头了,你也是。我不认为18世纪的桌子能承受你的体重。
尊重一下它,何况,下次来我还要吃饭的。
斯佩多终于骂完了。
我觉得怎么样都好,艾琳娜则温和道,反正我已经死了。
而我很想念她。
我可能也会有一点点想念那个野猫般的小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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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的夏天,我坐在店里昏昏欲睡。
我一直拒绝杀手给我买电视,收音机对我这个老古董来说刚好。当地居民没人对马丁·路德·金的演讲感兴趣,他们更想听财经频道公布彩票中奖编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