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起来吃饭了。”她拍了拍东屋的门。
一如既往,房间里没有动静,王润香习以为常,又拍了两下后,直接推门进去。
小屋里光线暗淡,少女和衣躺在被子里,睡得很沉。
“起床吃饭了。”王润香上前拍拍女儿的肩膀,拉开女儿的被子,然后,猝不及防的,一个黄毛黑条纹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啊!!!”
王润香失声尖叫,心脏在那一刻都要吓停了。
周定山闻声箭步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润香犹自心悸,抬手指了指女儿的床。
床上,小老虎正扭着圆滚滚的身体往周兰的怀里躲。它身量不大,不到一尺,四肢爬起来颤颤巍巍的,显然刚出生没几天。
“老虎!”周定山也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床上,周兰已经醒了,她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夫妻俩脸色都很不好看。
“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王润香惊魂未定。她完全没有看女儿,只是兀自和丈夫沟通着,仿佛女儿是个没有生命的石雕,不用质问,也不用关心。
周定山脸色发白,也没有看女儿,只是和妻子说着:“你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在山上遇见的那只虎崽子吗,估计就是这只。”
昨天,周定山和大队的人一起去山上刨山货,特意带了女儿一起上山。他本意是一边干活一边照看兰兰,兰兰一向痴傻,独自在村里呆着难免受欺负,带在身边也安心点。
但谁知他一个不注意,周兰就不见了。
他漫山遍野的找,最后在深山的边缘地带找到了她,那时,周兰蹲在一个天坑里,不知道在看什么,他喊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等他下了天坑,就一眼看见了灌木丛后的老虎幼崽。
当时他吓得魂都要飞了,有幼虎在,母虎肯定走不远。
“兰兰是怎么把它弄回来的?她半夜上山去了?”
王润香一想到这个可能,腿都要站不稳了,但凡昨晚有个万一,她今天都见不到女儿了!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把它留家里,万一母虎找过来就麻烦了。”周定山说着,上前一把抓起小老虎,“我赶紧把它送回去,早饭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然而他刚一拎起小老虎,一直木然的周兰忽然就尖叫起来:“啊——啊——”
王润香忙上前按住女儿:“你走你的,我看着兰兰。”
周定山不再耽搁,转身就大步走了出去。
周兰跟着跳下床,被王润香从后面一把抱住:“兰兰听话,小老虎不能留家里,娘带你玩别的。”
“啊——啊——”周兰癫狂的挣扎。
再大力气的人也制不住一个发疯的人,王润香手上一个脱力,周兰整个就挣脱了去。
“兰兰!兰兰!”王润香一把拽住周兰的衣裳,把周兰扑在了地上。然后自己迅速爬起来,跑去关住了大门,彻底绝了周兰离开的路。
周兰跑到母亲面前,跺着脚挥着胳膊,不停尖叫:“啊——啊——”
“兰兰,你听话一点。”
“好了——”
“好了你别闹了!你到底能不能懂点事啊!你今年都十三了,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啊!”王润香也终于忍不住崩溃了。
十三年了,周兰一直是这个模样。不会说话,也不笑,不哭,能发出的声音只有尖叫。
幼时的两年还好,只觉得孩子异常安静省事。但随着渐渐长大,她的安静也令人害怕起来,她几乎对所有的外界刺激都无动于衷,声音,光线,玩具……无论如何与她交流,她都没有反应。
女儿是她生的,但她感觉她从来就没懂过这个女儿。周兰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仿佛她根本没有自己的世界,只是一副行尸走肉。
平常人的喜怒哀乐在她的脸上都没有,她只会尖叫,要么就是身体激烈地扭动,发脾气,摔东西,听不进话,我行我素。王润香在她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精力,教她说话,教她常识,都没有用。
周兰的声音渐渐沙哑,她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母亲的崩溃,也没有为此感到任何的伤心,只是一味地尖叫着。
秋风打着旋,将树梢的叶子垂落下来。
周兰忽然安静了。
她望着虚空,望了好一会,蓦然“嗬嗬”了两声,像是在笑。
王润香脸上的崩溃一下子凝固住,她用无法言喻的目光看着女儿,脸上是不可置信,又或者是比不可置信更深刻的害怕和绝望。
她感觉这不是她的女儿,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