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润香看向墙边的女儿:“也不知道这样值不值得。”
幼虎的到来就像一个征兆,让夫妻二人终于发现,女儿确实是个人,不是行尸走肉,女儿也似乎真的需要这样一个伙伴。但不知道,这样倾尽力气为她养一只猛虎,究竟是对是错。
周定山沉默了会:“但愿值得吧。”
周国喜第二天就给来了准信,说支书同意了,商定四个工分换一碗牛奶,夫妻俩都松了口气。
小坳村实行满工十分的工分制,早上两分,上午四分,下午四分。也就是说,这一碗奶,相当于王润香在田里做一下午的农活。
此后,王润香每天去挤一碗牛奶,回来后,加碗水倒进锅里煮透,每次给小老虎喂小半瓶,一天可以给小老虎喂四五顿。
立冬后,天越来越冷。
田里的播种结束,农活一下子就变少了,周定山于是进了狩猎队,每天跟着队里的人上山打猎。
王润香下午也不用再去田里上工,有了更多的时间教女儿。
或许因为教学时间太长,周兰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但进步却是肉眼可见的。
日常起居的词汇,比如吃饭喝水穿衣洗脸、站起坐下往前走往后等等,都能听懂了,并且能做出相应的动作。锅碗瓢盆,手足眼耳口鼻之类,也都认得指的是什么。
王润香也开始教女儿更抽象的。
她抱着小老虎,把小老虎轻轻往周兰胳膊上撞:“开心。”
又或者举着小老虎的两个爪子抓抓她的手,捏着小老虎的脑袋蹭蹭她的脸:“开心。”
平常的小孩子被这样逗一逗,早就“咯咯咯”地笑开了,但周兰的脸上依旧木然。
王润香坚信周兰和平常人一样也是有愉悦情绪的,只是她表达不出来。
“兰兰……兰兰,开心,开心。”王润香一边说着,一边扬起嘴角,让女儿看着自己的表情。
王润香想让女儿理解,当心里有开心这种情绪的时候,可以嘴角上扬表达出来。
但周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开心,兰兰,开心。”
直到王润香用两根手指提起自己的嘴角,周兰才跟着做了一遍。
“放下手,开心。”
周兰放下了手,但嘴角的笑也随之消失了。
“开心。”王润香再用手指推自己的嘴角。
周兰也跟着做。
“开心,开心,放下手。”
周兰放下手,嘴角也放了下去。
王润香没办法,只好按住女儿的手腕,继续发指令:“开心。”
周兰想抬起手,但被王润香紧紧按住了。
“开心,开心,兰兰。”
周兰全身紧绷,呼吸也变地快起来。
“开心……开心……”
“啊——”周兰忽然尖叫地推开了王润香。
王润香一下子被推到在地,周兰的情绪又发作了。
“兰兰!不要叫!不要这样叫!”
如果说周兰的傻气有一半是来源于无法与人沟通交流,那么另外一半,就是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每每做出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怪异举动。
如果想要变得正常起来,就必须要彻底改掉这种疯癫的行为。
“不要这样叫!不要叫!忍一忍!”王润香上前捂住女儿的嘴,胳膊也箍住了她的身体。
体内暴烈的情绪失去宣泄的出口,周兰脖子上青筋暴突,冷汗很快浸湿了衣服。
忍,忍,每一次这个字眼之后,都伴随着身体和情绪的禁锢,比起思维的被打断,这种无法宣泄更令她痛苦万分。
屋里尘土飞扬,凳子、农具倒了一地。
周兰花了数倍于以往的时间,才终于令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但这种平静,不同于宣泄过后的彻底平静,反而令她感到深深的无法排解的郁结,她坐在地上,浑身倦得连头发丝都不想再动一下。
王润香伸手想扶她起来。
周兰却用力一把推开了母亲。
王润香愣了愣,最终叹口气,关门离开了东屋。
屋里安静下来,周兰爬上床,瘫了一样的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墙根的小老虎也跟着过来,抓着床单爬了上去。
周兰伸手把它揽进怀里,蜷起身体,疲倦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