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庄就在眼前了。
庄子外的官道尘土未歇,庄子里青石板铺的路却平坦洁净,两旁夹道植着些新栽的梧桐,枝叶疏朗。
间或有穿褂子的农人或着窄袖衫的妇孺走过,神情舒缓,见着郡主车驾,远远便停下,笑盈盈地行个礼,
到了这里,李云锦方才觉得,京城里带出来的那份无形的压力,消失殆尽。
马车刚停稳,老张已经等在一旁,脸上笑得满是褶子。
“郡主回了。”
李云芳从马车上跳下来,和老张打了个招呼,一溜烟地去找自己之前养着的兔子和羊玩了。
李云锦下了马车,脚步落在地上,心里面越发踏实几分。
眼前的庄子,几年经营下来,虽不敢称世外桃源,却也迥异于当世。
道路干净,引了活水做暗沟,房舍多是旧貌新颜,白墙黛瓦,木窗敞亮,里面通了简单的管线,家家户户通了活水,外头不见半点儿脏污。
乍看像古画,细品却又不同,少了些森严,多了些活泛。
“青穗呢?”
四野的田垄上,稻谷一片金黄,一直延伸到远方。
“在果园子里。”老张弯着腰说,“郡主年前弄过来的那些树,如今都是青穗在照顾。之前还有些丧气,如今已经抽芽泛绿,都活了。”
老张说的果园子是之前的果园子改出来的一小块地,用玻璃暖棚围起来,专门用来试验新种。
如今暮色朦胧,玻璃罩子里透出昏黄的光,是特意点燃的马灯。
青穗正弯腰查看什么,听见脚步声回身,眼睛倏地亮了:“郡主!”
“如何了?”李云锦走近,也弯下腰看那几株看似孱弱却透出顽强生机的幼树。
“有七八分把握了。”青穗欢喜道,“多亏了郡主给的方子配的药水,灌下去,眼见着就精神了。”
“辛苦你,”李云锦笑道,“用心看着,都是宝贝,能活下来最好。”
步出暖棚,空气一下子凉润起来。
庄子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在渐浓的夜雾中晕开暖黄的光晕。
老张提着灯在前引路,光晕随着脚步晃动,照亮脚下平整的石板路。
“秋收之后,留十来亩地空着。”
老张脚步一停,回头看她:“郡主可是又要做什么?”
这几年,郡主试种出的新稻种、新菜蔬,已让庄子和附近的村子跟着得益不少。
“嗯,”李云锦顿了顿,才继续说,“试着种种新的麦种,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老张的眼中顿时冒出精光:“麦?新麦?”
这时代,麦子产量虽说不算高,但太多人种麦了,若是当真有好的新麦种,那受益的人,可不是一地。
“嗯。”李云锦点头,“可能是高产的麦种。比现在所有能收的麦子,都要多收几成。”
“几……几成?!”老张失声叫出来,声音抖得厉害。
他种了一辈子地,深知“高产”二字的份量,更遑论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麦子。
几成……那是多少人能少挨饿、朝廷能少赈灾的开销?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手里的灯都沉甸甸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郡主……这……这可是天大的功德啊!”
李云锦只淡淡应了句:“只是试种,成不成,看天意,也看我们。”
语气平静,全然听不出半分波澜。
老张却并不这么觉得,这些年,郡主想要做的事,有什么是不成功的。
这次,也一定会成的。
他提着灯在前面嘿嘿嘿地走着,脑子里已经开始畅想,将来麦种成了,青萝庄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老张的嘴,如同田间的风,藏不住事。
郡主又准备试种“高产麦”的消息,悄无声息又迅疾如风地传遍了青萝庄周围十里八乡。
农人们搓着粗糙的手,脸上露出些微的期盼和不敢置信,压着嗓子悄悄议论:“若是真的……”
“不敢想哩……”
这风也吹到了京中。
皇帝服用了李云锦所献的“最后一丸”,虽未回光返照般大好,但持续月余的低烧竟退了,胃口也开了些,咳喘减轻。
御医见了皆称奇效。不少人心中又想起,能不能请郡主再帮忙做一丸药。可听太医令说起之前耗费的药材,不得不又放弃了。
好些药都是绝种的好药呢,就连深宫大院都凑不出多少来。
听闻青萝庄传来的消息,病榻上的皇帝挣扎着半坐起,面上掠过一丝难辨的潮红,哑着声音对近侍道:“好啊……岁宁这丫头,一刻不停歇……”
“传……传朕口谕……试麦事大,着令有司……勿扰……勿扰青萝庄……一切,由……由岁宁自决。”
他枯瘦的手摆了摆,又补充道:“所需……诸物,尽量……应她所求。”
说完这些,他靠在软枕上,唇角带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