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紫安宫的时候,赵缭和李谊再没说一句话,就连眼神都没有交集。
从前,立场不同的两人,或许因为同样的多智近妖,或许因为都太无可奈何,虽站在对立面,却总是对彼此产生相惜之感。
可如今,即将成为最亲近的身份的两个人,对身边之人感到的,却只有陌生。
赵缭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行宫时,胡瑶已经等着了。
“宝宜……”胡瑶拉住赵缭的手,话还未说泪已流了。“都是我不好。”
面容僵了太久的赵缭,展颜时嘴角都有紧绷之感,伸手拭去胡瑶眼角的泪水。
“维玉,这件事实与你无干,你切勿多想。”赵缭轻轻摸了摸胡瑶隆起的孕肚。
“行宫里不比郡王府,你万事小心,护好自己。”
“你还有闲心关心我……”胡瑶更焦心了,“你和我说过,你已有心属之人。那人,可是代王?”
胡瑶眼睁睁看见,竭力平静自己的赵缭,在自己话音落时,眼眶“唰”得红了。
岑恕!
昨夜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赵缭已经尽可能保持冷静,可或许药劲还没散尽,整个人还是感觉晕头转向,如行云端。她越是想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应对之策,想想可能的代价,可心里就越乱,就越慌,好像有个地方在突突突直跳,一抽一抽得疼,疼完满心都是酸的。
可不管是在李谊面前,还是面圣,赵缭都要小心应付,根本无暇细想。
直到方才,她才迟钝地想起,对与李谊成亲这件事情,她根本没有比较过损益,就下意识抗拒的原因。
她有想相守终生的人啊。
“宝宜你……”胡瑶哪见过从来胸有成竹的赵缭这副样子,她分明慌了神。
“没事没事……”赵缭回过神来,连忙擦去眼泪,“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赵缭出行宫时,八个全副武装的禁军把守宫门,站得笔直,显得抱臂靠在宫墙上的隋云期更懒散了。
“侯爷。”赵缭出门时都没看见他,闻声回头才看见他。
隋云期还是那副笑嘻嘻的神情,可眼睛分明一点没笑,赵缭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也不欲在宫门口多说,只道:“走吧。”
隋云期没动,朝赵缭身后努了努下巴。赵缭转身,就看见还有马车等在宫门口,车帘子上、车体四面的挂帐上,都绣着崆峒赵氏的家徽,便知道是鄂国公府的车马。
这时,已有人快步迎来,请过安后道:“侯爷,夫人请您回府一趟。”
赵缭正在心乱如麻的时候,实在不想回去,但见早已等着了,便想着回去打一头。
正要上马车时,一个年轻侍卫打扮的人快步来,请安后,双手呈上一个信封,道:“赵侯爷,我家殿下请侯爷亲启。”
赵缭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李谊。
他的白衣在红墙掩映下,愈显得萧索。隔着这个距离,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的见他的无言。
“知道了。”赵缭接过信封,就上马车去了。
马车开动时,赵缭才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空荡的信纸上就只有八个字:侯爷勿忧,李谊将死。
白纸黑字,自述生死,直让赵缭脊背一紧,转头看时,窗帘扬起,正与李谊擦肩而过。
他还在原地目送离开。
赵缭把信纸攥成一团,手缓缓垂落,心里五味杂陈,但总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鄂国公府里,赵缭见到了抱病数月不见人、不上朝的赵岘。
他坐在书桌后面,不过短短数月未见,头发竟已白了大半,人也轻减了许多。
虽然病容不显,但此时赵缭面前的,已不再是意气风发的世之名将,只是一个以垂垂老矣的老者罢了。
“末将参见国公爷。”赵缭垂眸行礼。
赵岘久未言语,半天才沉声道:“沔池行宫里的事情,我听说了。”
“是。”赵缭坦然应道,根本没有任何想解释的。
赵岘靠在椅背上,更像是陷在里面。他看着跪在书桌前不言不语的赵缭,根骨犹在,只是眼中的坚定已为太多琐事干扰。
正如当年,他从宝宜城大胜归来的样子。以为轰轰烈烈的功勋,是平步青云的开始,殊不知是举步维艰的前奏。
“赵缭,当日执意出征,而今后悔否。”
这话,不是预言实现的幸灾乐祸,只是往事重演的无奈。
“不悔。”赵缭脱口而出。
果真,一模一样。
赵岘沉沉叹了口气,才道:“起来吧,今日是你母亲听闻行宫中的事情,担心你,才唤你回来,你去看看你母亲吧。”
“是。”赵缭起身,倒退几步后转身要走,忽闻身后的赵岘道:
“代王其人,看似温润仁德,实则城府颇深、心机深沉,昔日先帝视之为眼盯肉刺,也杀之不得。
如今,又能一朝得势,如日中天。此人,不论善恶,绝非良人。
更何况,你若与之成亲,便只能在晋王与代王中进退两难,只怕不会有善果。”
赵缭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国公以为,代王是我所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