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完全算得上是烫手山芋,时间紧,线索少,若是查出来,和那些高官子弟高门世家有牵连要怎么办?真正的凶手是不可能认罪的,多半就是推个仆役出来顶罪罢了。
要是没查出来,那就更难说,这顶官帽还戴不戴的稳都是个问题。
刑部得到指示之后就犯了愁,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刚进刑部不久,没什么根基也没什么靠山,最近还得罪了陈贵妃娘娘的闻锐达。
官场当中人人都会看眼色,见他得罪了正受宠的贵妃,当然巴不得赶紧给他穿小鞋,把他当踏板往上踩,在贵妃那边得个脸。
就连他的同门师兄弟都笑着摇头,劝告他说:“你呀,迟早栽在你这张嘴上,既然已经入朝为官,多少懂点人情世故吧,话别说太绝,也别把人得罪狠了。”
闻锐达不以为意,要是人人都不敢说真话,同流合污,官场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王朝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冷嗤了一声,正准备收回视线,开始干活查案,目光就停住了。
路面上的那辆马车极尽奢侈,就连车帘都是上好的绸缎,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被一只纤纤细手掀开,有位女子施施然从车上走下来。
她穿着蓝色的袄裙,动作优雅,由旁边的侍女扶着踩在地面上,不经意转头间,整条街道的吵闹声都停止了一瞬,见到她的人无一不为她的美貌所震撼。
就连闻锐达自己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呼吸停滞了好一会儿,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猛地跳动了几下,目光追随着昭华公主的身影,一直到她进入奇珍阁,再看不见了,才缓慢收回视线。
如果说繁盛是这个王朝的表象,那昭华公主毫无疑问就是这层表象最明显的标志,她太美了,也太雍容华贵了,光是看着她,仿佛就能看到这王朝是怎样强大。
但这终究是表象而已,官场风气糜烂,拉帮结派严重,互相倾轧,闻锐达沉默一瞬,又想起自己听说昭华公主空有美貌,毫无才学,性格也张扬跋扈,不过因为一个小小的言语纠葛,就让朝廷命官的夫人给她下跪道歉。
手底下的小役快步跑上来,敲响了雅间的门,闻锐达收回思绪,沉声道:“进来。”
“大人,”小役不敢耽搁,“我们没有在那名男子的家中找到他买的朱砂,但从街坊邻居那里打听到,这男子有一个相好,在奇珍阁做活计,两人各有物品往来,指不定这男子就是将朱砂送给了那位姑娘。”
奇珍阁?闻锐达皱了皱眉,那不就是昭华公主殿下刚才进去的地方?这下可麻烦了。
但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闻锐达只犹豫了片刻,就从雅间离开,只身一人朝着奇珍阁走去。
奇珍阁内,掌柜刚见到公主的车架,立刻让人腾出了楼上最好的雅间,恭恭敬敬地请公主殿下上楼,亲自招待昭华公主,又询问了公主想要什么样的新鲜玩意儿,赶紧让手底下的人动起来,把最新一批从西洋那边得来的好东西都呈上来。
容钰不经常来光临这样的铺子,光是从皇宫里流水一样赏赐下来的东西,就够她用了,多的还能散出去一些,送给他人做个人情,但奇珍阁的掌柜依旧不敢怠慢分毫,恭敬地在旁边站着,细声细语地向容钰一一介绍着这些送上来的物品。
容钰对这些东西兴致缺缺,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她抬手扶了扶发髻,旁边的掌柜也是人精,一眼就看出来容钰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马上就让人换了一批。
最后,掌柜亲手端着一个小木盒,来到容钰身侧,弯腰放在桌上,轻轻为容钰打开,露出里面光彩夺目,足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深红鸽血石。
容钰的目光微微一顿,奇珍阁的掌柜顺势将盒子往前一推,方便容钰拿起来仔细观赏。
“公主殿下好眼光,”掌柜轻声笑道,“这就是我们奇珍阁的镇阁之宝之一,这枚鸽血石极为难得,是上品中的上品,颜色深红似血,圆润光滑,佩戴可以暖气补火……”
“掌柜的!”雅间外突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小丫头叫喊,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刑部来人了!”
奇珍阁的掌柜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容钰也还拿着那枚鸽血石,就看到雅间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直直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说出来的话也冰冷无比:“拜见昭华公主殿下,臣刑部员外郎闻锐达失礼了。不过公主殿下手上的物品,是臣正在查的案子的关键物证,为了避免有心人调换,还请公主殿下将此物交予臣。”
容钰呆了呆。
她嘴唇微张,整个人透露出一股茫然纯真的气息,闻锐达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他稳住心神,转而盯着奇珍阁掌柜的反应。
他察觉到了奇珍阁的掌柜脸上闪过一抹心虚,不过又快速镇定下来,虽然凭那一闪而过的反应并不能说明什么,也不能作为案子的证词,但闻锐达心里已经有了成算,这里面必定有大问题。
桂嬷嬷先回神,她怒斥道:“闻锐达,你好大的胆子!”
她还要再骂,被容钰轻轻拉了一下衣袖,瞬间闭上嘴,只是脸上还是存着怒气。这闻锐达也太过无礼了,查案又怎么了?他一个外男,又是低品的小官,怎么能够不经传告,直闯公主殿下所在的雅间?这是大不敬!
容钰制止了桂嬷嬷的话,看向还弯着腰的闻锐达,轻声说了“免礼”,心里思索着上辈子似乎没有这样的事。
但她上辈子也向来不关心这些,更无从得知,没想到这一世自己不过来一趟奇珍阁,就正好遇到闻锐达查案。
想起闻锐达的上辈子凄凉的身后事,容钰心里多了几分怜悯,也没为难对方,她知道闻锐达是清廉公正,刚正不阿的好官,既然闻锐达这么着急查案,那必定有苦衷,她也能谅解。
闻锐达起身,心里面多了几分惊讶,他还以为今日免不了一番责罚,不说被打,至少也得被骂一番才能够拿到物证,甚至一无所获,却没想到这位昭华公主如此通情达理,好像不似传闻中那般娇蛮,反而大度温和极了。
容钰站起身走到闻锐达面前,蓝色的裙摆如同浪花,步步掀起波澜涟漪,她玉指轻抬,将那枚鸽血石放进闻锐达手心。
闻锐达的神色顿了顿,昭华公主的指尖极暖,不经意从他的手心拂过,好像被羽毛挠了一下。
奇珍阁的掌柜一直沉默着,这会带着几分惶恐开口:“闻大人,我们奇珍阁向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着生意,也不知到底是扯上了什么样的案子,竟然要让我们交出这镇阁之宝之一?”
奇珍阁掌柜的面色为难:“不是妾身有意阻挠闻大人查案,实在是这鸽血石价值黄金万两,若是有损……”
“掌柜请放心,在下只是将这枚鸽血石带回刑部,让专攻玉石的人士鉴别一番,若不是朱砂造假弄出来的宝石,不和人命案有牵扯,自然会原样归还奇珍阁。”闻锐达神色平静,语气镇定,“既然这样,在下就先走一步。”
闻锐达正准备向昭华公主行礼拜别,就听到外面的小丫鬟又一次战战兢兢地开口:“掌柜的,国师大人来了。”
一时间屋内几人神色各异,容钰没想到今日休沐也能遇见许怀鹤,有些紧张地抚了抚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捏着手里的帕子,看向门口。
一袭白衣胜雪,对方身上的檀木香比人更先到,和许怀鹤共处一室这么些天,容钰早已对这股味道熟悉无比,心口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再次看到了气质冷冽的男人。
许怀鹤抬眸看过来,在看到容钰和闻锐达站在一起时,眼神凝了凝,但眼里的那点霜雪很快就散了干净,平静地向容钰见礼。
“未曾想会在此处偶遇公主殿下。”许怀鹤淡淡解释,“臣前几日在掌柜这里买了一批炼丹需要的稀奇材料,掌柜说今日到货,臣便是来取货的。”
“是,”奇珍阁的掌柜连忙应声,“国师大人要的东西早早准备好了,我这就让人去取来。”
许怀鹤只看着容钰,目光如平静水面,而闻锐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两个男人站在一起,身量都差不多,明明许怀鹤看上去要瘦一些,但他身上的气势却不减分毫,两人身上同样带着冷意,又有细微的不同。
容钰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她唯一看上的鸽血石已经被闻锐达当做证物收走,继续待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可做,容钰开口道别,从许怀鹤身侧慢慢走过。
宽大的衣袖摆动,一触即分,容钰下意识回头,许怀鹤还站在原地,几乎没有半点旁的情绪,更看不出来对她有意。
容钰略微失望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