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颜序身形还很单薄,不得不后撤一步进行缓冲,魏长黎埋在他的怀中瑟瑟抬头,但预计的怒火并没有出现少年脸上。
他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颜序将他领回了自己的房间,并用药膏替他处理从后颈蔓延到前胸的电击伤口。
其实魏长黎身上很多地方新痂压旧痂已经长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难受得哭了起来,这些天挤压的委屈和恐惧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口子,宣泄式地泉涌而出。
那时颜序没有哄小孩的经验,只能放任他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累了才把他抱到自己床上,收留了他一夜。
这成为他们之间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还在这看不到头也望不见光的日子里蔓延编织。
在颜序的默许下,魏长黎常常偷溜出来,偶尔不慎露出马脚,少年甚至会帮他打个掩护。
再后来,就已经演变到魏长黎会求颜序给自己讲故事,会说今天的哪块小糕点好吃,甚至会赖在少年身上求他拍着哄着睡觉,露出一点在家的少爷脾气。
家。
可这里怎么算是家呢?
他们甚至开始密谋怎样逃出去,带着所有人一起逃出去,逃到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杀死这其中的一切污秽。
但他们太年幼了,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最终他们的结局是被黑发男人发现,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个代价几乎把他们逼上死路,成为将近20年里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黑发男人的真实名字叫颜书悬,也是颜家人,甚至是血脉很正的颜家人。
他是这个家族百年一遇的天才,也是百年一遇的疯子,他众叛亲离,走上一条阴云密布的荒芜道路。
当颜书悬发现自己的实验品失控,而被自己视作“天才同类”的颜序竟然胆敢背叛之时,男人报复式的怒火如炮弹弹片炸开,几乎要将整座实验室烧穿。
他毫不留情地给两人注射了极端的、最先进的精神控制试剂,并结合电击、催眠以及血清注射等诸多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对他们加以改造,势必要将他们变成神情混沌相互厮杀的两只野兽——
“啊啊啊啊啊!”
魏长黎抱头尖叫,那种被注射、被解离并最终被异化的痛苦如影随形,好像凌迟一样再次施加在他的身上——
“砰”的一声!
病房房门忽然打开,几道身影疾步走近。
走在最前是穿着白衣大褂的颜与梵,魏长黎与她对视的刹那,因为那双与颜序相似的眉眼恍惚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颜与梵抓住机会按住他的胳膊,接过后面护士托盘里的针剂,稳准狠地扎进他的皮肤之中。
“!”
魏长黎手臂肌肉陡然收紧,瞳孔压缩至一点,高渗透率的试剂如游蛇飞速从手臂静脉涌向全身,并释放出高强度的神经抑制素,强制性地将他即将崩塌的神经一条一条捋顺,短暂地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壳。
颜与梵利落地将试剂拔出,扔进废物箱中,她观察着魏长黎的瞳孔,等那小小的一点涣散又重新凝聚,总算复归清明。
“暂时没事了,”颜与梵转身对她身后穿着制服的云揭轻声道,“你可以和他聊两句,但是别刺激他……已经第八针了,打出抗体会很麻烦。”
云揭颔首。
“我回避。”
颜与梵带着随行护士离开。
即将离开时,她回头看了魏长黎一眼,随后睫毛优柔地垂下,将一切情绪都隐于那双如墨的眸子里。
“咔哒。”
她带上了门。
病房内一时只剩魏长黎和云揭。
过于刺目的阳光照得两人都很苍白,尤其魏长黎,整个人白得几乎透明,淡青的血管仿佛下一秒就要透肤而出。
云揭从病床旁的配药柜里拿出来棉签和碘伏,拉出一个陪床椅坐在旁边,替魏长黎处理还在渗血的针口。
魏长黎想收回手,那副与病床栏杆衔接在一起手铐再次发出一瞬声响。
他无声抽出一口气。
千头万绪,诸遭痛苦,终于在强力稳定药物的作用下缓慢沉淀,变成一层扎在心头的盐霜。
“与梵说我打了8针……那我睡了多久?”
“11天,”云揭说,“中间醒过,但意识不清晰。”
魏长黎点了下头。
他闭上眼睛,但满脑子都是那根有他亲手扎向颜序的带血的钢笔。
即使有23号在持续发挥作用,他的心还是像被那根钢笔同样捅穿了,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颜序呢?”
云揭寂然。
为什么……不回答?
魏长黎面部肌肉痉挛着,声音不稳而抖动,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子:
“颜序呢?他怎么样了?”
云揭仍然沉默,他眼底布满血丝,看起来同样如一只困兽。
片刻后,他调整着呼吸,开口说:
“他死了。”
“……”
魏长黎呆呆地看着他。
云揭偏过头去,向来冷淡的声音竟也有些颤:“他死了,死于心包填塞,心脏供血功能丧失。”
他在说……什么?
魏长黎再次剧烈耳鸣。
他疯了。
云揭他妈的疯了。
这段难熬的沉默几乎有半辈子那么长。
很久后,魏长黎忽然笑了,笑的眼泪“啪嗒”一声滚落在病床上。
他说,云揭,我开不起这种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