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虞未继续说下去。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因为,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至于戚郑南信与不信,那便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事了。待过了一会儿,见戚郑南似是已经平静下来,夜无虞才又开口道:“我要说的事,已经说完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找我究竟何事了。”说完,看着戚郑南,等着他说话。
戚郑南这才从深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夜无虞,却是沉默无语,半晌都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他此时的心绪早已失去平静,混乱不堪。
戚郑南,把结界撤了,我要走了,你保重。
那一夜,夜飞雪离开前,最后同他说的话突然在耳畔响起。夜飞雪起身后,还做了什么?对了,还在闭着眼睛假装睡着的他的额上,轻柔地落下一吻。最后说出的那句话,清清淡淡,说话的人,内心很平静,也许有不舍,却再无贪恋。他给了她一夜,她已经知足了,所以,也就真的要离开了。那样的夜飞雪,才是那个潇洒利落的夜飞雪,才是他所认识的夜飞雪。至于后面,杀害沈清婉的夜飞雪,他只觉得很陌生,心狠歹毒,完全不认识,也因此,对她再无情念,只剩了恨,任由紫杉门发出伏诛令而他对此漠不关心。
若当日真有黑气进入青松门,且是觅着夜飞雪的血脉而来,但未能进入夜飞雪体内,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那时夜飞雪正同他在一起,而书房内他已设下结界,黑气根本进不去。而在后院,因为生产而气血皆弱的沈清婉,身体尚在恢复中,黑气转而觅着未退尽的血腥之气去往后院,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当日之事,果真另有隐情,那,他这二十年,究竟做过些什么?好像除了怨憎和漠然外,就什么都没做过了。假如当时,他能更冷静一些,是不是就能早些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了?如果夜无虞此时说的都是真的,那后面夜飞雪的死……他无法再想下去了!
戚郑南看向夜无虞,突然想起此次来找这个孩子所为何事了。但现在,所有原先想说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因为他再也无法像来之前那样,把原本希望这个孩子做的事,当成理所当然了!
“你,没事吧?”夜无虞看着神色异常,却又并非发怒的戚郑南,略带不安地问道,“你前来找我,究竟何事?听说,还是急事?”
戚郑南移开目光,压抑着沸腾的情绪,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山白的事,终究是云琳那孩子犯下的错,不应再让这个孩子来承受不幸。只是,既然已经到此,却也无法就这样离开,心中始终有些不甘啊!毕竟,山白对青松门,是那样重要,又如此年纪轻轻,倘若就这样放手不管,看着他身陨,他于私于公,也都不忍啊!
沉默半晌,戚郑南终是压下所有情绪,神色凝重地说道:“我此次来,是为了告诉你,山白他,没多少时间了。此时,他人正在西山脚下的栖隐小院休养,若是你有时间,可去看看他。”
夜无虞没反应过来,不解道:“什么是没多少时间了?山白师兄,要去做什么吗?”
戚郑南叹息一声,道:“山白得了不治之症,此次他前往寂北荒地,本就是忍痛前往,靠大量服用丹药才得以压制疼痛,瞒过众人,待返回后,已是病入膏肓,生命垂危。”
夜无虞愣住了。病入膏肓,生命垂危?这些话用在先前看起来同常人无异的古山白身上,实在太令人愕然,也太令人震惊。夜无虞消化了一会儿,仍然无法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可是,这,这怎么可能?山白师兄,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戚郑南沉重地说道:“山白他所得,原是心病。此病原本尚有一方可救,但现在,已经不必了。只需你有时间,去看看他吧。”话毕,戚郑南转身,准备朝门口走去,但刚走出两步,又停下,转过身,看着夜无虞,正色道:“当年之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此外,另有一事,”戚郑南停下,看向夜无虞的手腕处,神色黯淡,缓缓说道:“当年在云崖洞,废你修为,此事不为过;但伤你手筋一事,我替云琳向你道歉,”说完,深深叹了口气,道:“云琳因为无意中,知道了你的身世,心怀怨恨,才趁你昏迷期间,将你手筋斩断。此事,她确实做得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也希望你,以后不要记恨她。上一辈人的恩怨,我希望,不要再影响到你们这一辈人。至于你的身世,在当年之事真相大白之前,我仍然希望,你保持沉默。”
话毕,戚郑南手袖一挥,屋门顿时打开,光亮瞬间涌泻进来,突然吹来的风,使得屋中灯火猛地晃了晃。
戚郑南走向迎过来的苏亭真,面容冷峻,果断道:“师弟,我们走吧,去同夜寨主道别,然后即刻返回青松门。”
苏亭真点点头。
随即,两道身影各带出一道银光,瞬间消失不见。
等后面,离开了白鸮岭,在赶回青松门途中,苏亭真才开口问道:“师兄,山白之事,夜姑娘那边意下如何?”戚郑南肃然道:“因事出有变,此事我未向她提,亦不会再提。但我已告知她山白病危一事,倘若她会去探望山白,届时,由她自行决定吧!”苏亭真既有些失望,却也松了口气,道:“这样也好。那毕竟是强人所难之事,若非人命关天,原也不必如此。”戚郑南暗然叹息道:“没错。此事始终是云琳有错在先,山白能否渡过此劫,就看他的命数吧!”
二人离开白鸮山庄后,风启刀见夜无虞仿佛失魂般愣愣站在屋中未出来,便闪身进去,道:“无虞,怎么了?”
“风启,我没事,我只是,今天突然知道了好多事。”夜无虞受到的冲击不小,心情可谓极度复杂难以形容,还未能完全回过神来,浑身透着一股虚弱感。
风启刀看着夜无虞苍白失神的样子,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于心不忍,走上前去,把她轻轻揽进怀中,安慰道:“闭上眼,静一会儿就好了。”
夜无虞听话地点点头,伏在风启刀怀中,闭上了眼。
待渐渐平静下来,夜无虞站直身体,神色沉重地说道:“风启,我们也去同源子叔叔道别吧,然后就回白沙宕。之后,要请你跟我去一趟西山。”
“西山?青松门所在的西山?”风启刀意外道。
“嗯,”夜无虞点点头,带着一丝哀伤道:“说是山白师兄病危,快不行了。我得去看看他。”
风启刀倍感意外,但见夜无虞状态不好,也未再多问,只道:“好。我们先去同夜寨主道别吧。”
两人返回白沙宕时,正赶上吃晚饭。
夜呈子正坐在屋外的紫叶李树下,等着他们回来。因为料想,谈点事情的话,应该不会超过一天,所以晚饭还是连着两人的一起准备了。
刚坐下,不等夜呈子开口,夜无虞就说道:“夜叔叔,我今天知道了几件事。”
夜呈子见夜无虞心急又严肃的语气,知道定不是小事,于是未打断她,听着她继续说。雷子看到人来,过来请示是否开饭,夜呈子对他比了个手势,雷子会意,又静静退了回去。
等夜无虞把同戚郑南见面后所谈的事说完,夜呈子叹道:“不曾想到,当日伤你手筋之人,居然是戚郑南的另一个女儿。”
夜无虞捧着一杯热茶,点点头,情绪仍然很低落,“我也是很意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她。曾经在青松门时,我都没见过她。”
夜呈子道:“你虽未见过她,但她估计早就注意到你了。”
夜无虞再次点点头。估计是那时她与古山白走得太近了。不过,这个就不说了吧,风启刀还坐在旁边呢。
接着,便说起了古山白的事。
夜呈子道:“可知所得是何病?”
夜无虞摇摇头,道:“只说是不治之症。对了,说是因心病而起。还说,原本有一方可治,但现在不必了。也不知是何方,又为何不必了。”
夜呈子想着所有的事,忍不住暗暗猜测,莫非救治方法与夜无虞有关?只是在听说了当年之事后,且不论戚郑南相信与否,但对飞雪,以及对无虞,可能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所以,原本想说的方子,临时改变主意不提了。倘若真是如此,那原本他们想求的东西,估计就不是血了。夜呈子于是问道:“无虞,那你是不是准备去看望古山白?”
夜无虞点点头,道:“是的,夜叔叔。我准备明天就和风启启程。当年在青松门,多亏了山白师兄,我才学会了认字和书写。山白师兄,对我始终是有恩的。倘若他真的、真的……那我还是要去看看他的。”说到这里,夜无虞忍不住有些哽咽。
夜呈子点点头,“确实还是应该去看一看。”于情于理,他都找不到理由让夜无虞别去。想了想,又问道:“戚郑南是否提及你的身世?”
夜无虞道:“未提。只是让我,在当年之事真相大白前,让我继续保持沉默。”
夜呈子了然。果然,戚郑南目前并没有认回这个女儿的想法。所幸,看夜无虞的样子,对此也不介意,此时所想,大概都是古山白的病情,也就不准备多说,只是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吃饭吧。”话毕,将雷子唤了来,道:“上菜吧。”
因为古山白的事,夜无虞心情始终低落,风启刀和夜呈子也没有太多谈话的心情,于是三人安静地吃了晚饭。
翌日清晨,夜无虞和风启刀就同夜呈子道别,离开了白沙宕。
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夜呈子脸上淡淡的笑,渐渐隐没下去,取而代之,露出一抹忧色来。戚郑南虽未向夜无虞道明所求是何方子,却告知她古山白病重一事,他估计早已料到,夜无虞定会去看望古山白。夜呈子微微叹了口气。以夜无虞的性子,到时候见了古山白,如果知道尚有方法可救他,恐怕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会义无反顾前去。哎,说来,都是因为曾经在青松门,两人暗暗生出了情愫,虽最后未能开花结果,但那人毕竟对无虞有恩,这大概也到了无虞还恩的时候了吧。
夜呈子转身面朝松树所在的方向,心中暗道:飞雪,若是你泉下有知,记得定要保佑无虞此行平安归来。
一只黑色水鸟突然从远处的芦苇丛中冲出,仰颈高鸣一声,振翅往空中飞去,划破了原本平静无风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