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身形轮廓在腾跳的烛光中显现,姬恒淡然背过身去,问颜则近来帝都里鬼怪增加,夜里常常有百姓失踪,是不是因为她私自放松了管控。
颜则赤着脚在房里走动,湿漉漉的足尖踩在地板上,带出动物踩水一般的啪啪轻响。她一面说与她无关,是九大阎王急着向鬼王献媚,抓紧了扰乱人界。一面拿毛巾擦身体,翻找干净的黑衣穿。
姬恒说你不着急?
颜则说我急什么,托人皇的福,我杀的人,鬼差都渡不过来。
颜则说话总是让人觉得她不怀好意。不过,她确实也没怀好意。也许是姬恒习惯了,他说话时的注意力被屋子里含着女子香的水雾渐渐分散。粗糙的人皇发觉颜则开始在意她杀人之后,身上沾染的气味。
姬恒嗅了嗅自己腋下,从颜则那离开之后,第一次去了帝宫的温泉池里。
姬煦曾贼兮兮地跟姬恒说,陛下,你看颜则,不止越来越像人了,也越来越漂亮了。是啊,颜则原本骨瘦如柴,浑身上下除了漆黑的双瞳,和枯黄的头发,就是惨白的皮。可她现在的衣服变紧了,发丝像瀑布,浴后热气未褪,圆润的脸颊浮现两坨桃花似的红晕。
姬恒想起跟随在自己马后的颜则、杀人后鲜血淋漓的颜则、目光锐利如剑锋的颜则、沉默地一口一口咀嚼米饭的颜则……是温泉池里的水温太高了吗?热气蔓延至头顶,令总是充满戒备的人皇头脑发昏。十年来的日日夜夜像千千万万盏琉璃灯,流水般从姬恒眼前掠过。他想起颜则闯入他视野中的第一眼,她宛如女武神般从云纱间降下,她一剑斩杀蛇鬼,血喷溅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姬恒不可遏的欲望落满他的掌心。
姬恒再也没有不请自来,推开颜则的房门。甚至在欲望躁动不安的那一晚,也没有。
姬煦给的酒里有药。当姬恒望着书桌对面的颜则,目光却不受控地盯在她的唇间时,姬恒按住了额头。
“随便你们。”颜则对姬恒提出的凤央作战方案如此回答。
“行了,你走吧。”姬恒闭着眼睛,仿佛头痛。
颜则皱起眉,问:“召太医?”
她在议事时吃完了一盘子鱼丸,嘴巴里咸,又喝了姬恒给的茶水。那是姬煦昨日送来的花茶,他告诉姬恒,饮过后口齿会生香。姬恒要口齿生香做什么?他只当作水喝。可是误打误撞,那股若隐若现的淡香从颜则嘴边蔓延到姬恒鼻边,引诱起了不可言说的东西。殿中炭火又实在太足,姬恒浑身上下都热得要命。
“别废话,退下。”姬恒斥道。
颜则发觉不对劲。“你怎么了?”
颜则何时变得这样啰嗦?姬恒抬起头,目光灼灼,“我想要你。”
颜则听见这样冒犯的话,却毫无波澜,她对什么都是这幅样子。她问:“拿什么来换?”
“换?”姬恒笑了,也不知是嘲讽颜则还是嘲讽自己。“滚出去。”他说。
颜则便起身走了。
空荡荡的殿中,姬恒将炭火踢翻,他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雕花大口喘息。姬煦想得太简单了。这不是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贞洁从来无关紧要。
姬恒闭着眼睛等药效过去,该死,胸口的鬼气又趁机作乱。宋帝王死得多意外啊,直到掩月刀穿透了他的胸口,他还是难以置信。他用爪子般的手去触摸那些淌出的黑血,他咧嘴笑了。“哪里来的黄毛小子?想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吗……”
鬼气进入他的身体,头几年他痛苦到手指抓进地板中,连十只指甲都掀断。他是宋帝王的诅咒中活下来的唯一一人,没有人懂他的生不如死。直到颜则出现。原来世上与鬼气共存的凡人不只有姬恒。
当燥热被他的意志力强行押解时,姬恒想起了另一杯青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