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她要被问这些问题,一系列的有关金钱的话题,好像生怕自己过得比他们更好一样。
“金融行业的。”
一句回答下去仿佛一个大石子沉入水底再也没有反应,是不知道如何反应还是自己抛出了问题最后发现自己吃了瘪。
“金融行业好啊......”
这时菜上了来,传统意义上正菜前应该有八个凉菜,八个过多,于是就进行了简化,这次有四个凉菜,也就是冷盘菜,熟牛肉片,藕片,虾还有切成片的腊肠。
“是呀,不过有时会很忙的。”她才不会说罗曼是他金融集团的掌权人呢,“姨娘快吃呀,这虾煮得可以。”沈玉立马转移话题,自己假装也吃一个。
沈玉给罗曼各样凉菜都夹了点,“都尝点吧?”
他现在用筷子倒是熟练了。
“能吃得惯吧这菜?”
他点点头。
“别勉强自己,有问题咱说哦。”
“小玉啊。”突然一声让沈玉慌了一瞬,发现和自己说话的是家里排行老三的伯伯。
“咋了,三伯?”
“毕业了以后你想干什么呢?”
“当个设计师吧或者继续深造?”问完罗曼又问她,也不知道是把自己和谁进行了默默对比。
其实她有了钱以后想干什么不都可以?谁规定一定要去上个破班?再说了她的确可以继续深造,她攒下的奖学金也不少呢。
一切的一切都与钱挂钩,再说了有罗曼搭桥她干啥不行?
“这个好呀,哎呦我家的那个,上了大学,整天想着和朋友出去旅游。”
虽然没有刻意进行比较,可是这话说出来还是让人感觉不舒服。
“吃这个,红烧肉。”沈玉夹的菜他都吃完了,“中午简单点,晚上吃年夜饭。”
“小玉啊......”然后又是一轮新的提问,新的对比。
罗曼就像个待宰的羔羊,下一秒就要被口水淹没致死,沈玉她真的无比讨厌,她得护着罗曼,餐桌上人情味一点没有,奉承攀比的腐烂味熏天。
全都变了味。
3.
除夕这天的夜晚才是热闹,那些虚假的东西都收了收,留下了家里人的情面,凉菜换了样,桌上多了很多大菜,炖肉的浓香夹杂着调料的味道遍布空气,电视上放着春晚。大厅那张巨大沉重的圆桌上,原先的几碟精致凉拌小菜早已被挤到了边缘,取而代之的是阵容豪华、热气蒸腾的热菜大军。
罗曼坐在沈玉旁边,眼睛因为新奇和稍显局促而睁得很大。面前堆叠的碗碟,远超英国一个家庭晚餐的总和,那阵势让他轻轻吸了口气。
“晚上的菜...果然好多。”
“小罗啊,来,尝尝这道松鼠鳜鱼!”她母亲的声音穿透了背景音里的电视春晚序曲,盘子里是一条被炸得金黄酥脆、浑身淋满艳红酱汁的鳜鱼,浓稠的糖醋汁散发着极具辨识度的酸甜味。
罗曼拿起筷子,夹这道菜需要更多的熟练度,酥脆的外壳在他的操作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沈玉轻笑一声,利索地用筷子帮他夹了一块鱼腹最嫩的肉,连同一块浇满酱汁的脆衣,放进他面前的碗里,“酸酸甜甜。”
“真是...不可思议这道菜......”
酒,是不可或缺的主角。家里拿出了珍藏的五粮液,透明的液体在酒壶里荡漾。爱喝酒的能喝酒的,要喝酒的人的杯子里很快被斟满。
“小罗啊,过年嘛,必须喝一杯!”大伯豪爽地举杯,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招呼,拿着白酒瓶要给罗曼倒酒。
罗曼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沈玉,他对白酒的烈性略有耳闻,虽然他喝过高度数的酒,但威士忌和白酒不一样。他无法拒绝这份热情。
他伸出自己的酒杯。清亮的液体汩汩流入杯中,一股浓郁而陌生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一小口的一小口的喝。”沈玉提醒。
一股灼热的感觉瞬间从他喉咙直冲而下,在胃里炸开,随即又有一股热气腾地窜上头顶。
在国外,喝酒相对克制随意,而此刻餐桌上的节奏,完全由中式特有的酒桌文化掌控。
那个叔叔爷爷讲述着以前的老事,讲完碰一杯;回忆往事后,说完又干一杯;有什么喜事上桌,末了也笑呵呵地举杯示意。每一次“故事”结束,罗曼的酒杯总是很快被热情地续满。
拒绝?那些真诚的笑脸和“不喝就是看不起我”的戏谑话语,谁能挡得住。
他那双原本清澈的蓝色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像是被酒浸泡。
“玉...玉…”他侧过身,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傻笑,声音比平时弱了几分。
他想吃点什么。
他看着桌上那盘几乎没怎么动的油亮蹄髈,用筷子去夹那块颤巍巍的皮,他的手似乎不稳,在半空中颤巍巍地抖动着酱汁,沈玉见状直接帮他把蹄膀送进他嘴里。
“你喝醉了。”她把他的酒杯拿开,换成了她喝的饮料,“别喝了,冷静一下。”
“爸,妈,他喝醉了。”沈玉无奈地宣布,罗曼的眼神越来越迟钝,每到喝醉的地步他都会沉默,这次也不出所料。
“哎呀,这孩子!”她母亲赶紧起身,脸上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你们也真是的!怂恿他喝!还有你!看着你女婿一点!”
罗曼一直握着她的手,浅酌着水。
“咱们下去休息了。”
沈玉半搀半架地扶起高大却软绵绵的罗曼。他几乎是挂在了沈玉的肩上,脚步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沙发走去,他瘫在沙发上,脑袋不时蹭过沈玉的鬓角,呼出的气带着酒味和温热。
电视里春晚正在热烈地进行着歌舞表演,“歇歇,我去弄蜂蜜水。”
而醉酒的罗曼,像个第一次见到雪的孩子,被这巨大的温暖和喧闹彻底浸泡,这是他第一次在异乡的年夜饭桌上,第一次真正卸下了所有身为外来者的警惕与担忧,最后却以一种最本能也最狼狈的方式,融入了这片土地最炽热的年味里。
沈玉端来蜂蜜水,“喝呀。”
她看他默默地喝着,啥话都不说,心疼极了。
罗曼的身体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虽然身体有点像处于飘飘然的状态,但他有一种特别的安心感。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着淡淡的酒气和食物的甜香,嘴里还含糊地呢喃着,“这里…家…真好…....”
他眼神涣散地追逐着窗外明明灭灭的光影,嘴角微微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