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和巷。
半掩的堂屋门被推开。
“阿羽?”江离抬眸,啪地合上手中书册,迎上几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出什么事了?”
“……有些事与你商量。”
他今日休沐,在姜宅吃过午食,将姜鹤羽送去王府后,就直接回了这边。
应是未曾料到会有访客,他的穿着打扮甚是随意。平日整齐束在冠中的墨发,此刻堪堪由一根发带约束,几缕碎发落在耳边,给他原本清俊的面容平添几分妖冶。
他趿着木屐在屋内走动,一身雪青素袍,未束腰带,领口便有些松散。随着他动作间,衣襟摩挲,隐约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
姜鹤羽往常并未留心注意这些,如今心境不同,竟有些不好意思直视。
她耳根微热,别开眼,“我瞧你院子里的菜畦翻了新土,蕃椒已经种上了?”
“嗯。”江离将散开的书卷归拢,腾出一片位置,笑道,“送来那晚就种上了。等到了秋日,我们一起尝尝。”
“来试试新到的洪州白露。”
他将人引到茶案边,在她对面坐下,微微撩起袖摆,煎茶的手法赏心悦目。
淡雅微涩的茶香散开。
他向来中意风味醇厚的茶叶,她却更喜清淡细腻的口味,于是他家中便时常备着从四处搜罗而来的淡茶。
她曾说他想得太多笑得太少,不知从何时起,他在她面前就几乎总是笑着的。
以往所忽略的那些细节,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一盏茶饮完,姜鹤羽没忘记此行目的。
她轻轻放下茶杯,像说吃饭喝水一样,淡淡开口:“阿兄,我打算成婚了。”
“啪!”
江离手中茶盏落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在他袍角洇开一大片水渍。
“太烫了,一时没端稳。”他笑着解释,弯下身去。
姜鹤羽垂眼看他颤抖着手,一片片拾起碎掉的瓷片,心中几乎已有定论。
“阿羽想成婚……是因为有心上人了?”
江离的目光略过她的脸,落在她身后的纱窗上,声线也像他的手一样不稳。
姜鹤羽看着他几乎维持不住的假面,一时有些心软。
她垂眸,略微调整了策略,回道:“只是觉得该成婚了。
江离的脸色似乎稍微好看了一点,煮茶的动作仍透着一种程式化的僵硬:“也不必着急,你还小呢。“
姜鹤羽并不听劝:“成家立业,实乃人生大事。如今事业已经安稳,也该成家了。”
她不再看他,只盯着杯中一圈圈晕开的涟漪,自顾自说下去,“只是,目前有三个人选,我不知该选哪个,想请兄长帮忙参谋参谋。”
江离也垂下头,慢条斯理地将袖口理顺,才道:“你说说看。”
再抬头时,他的面色已然平静,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她一时的错觉。
姜鹤羽扣了扣指甲,毫无波澜道:“隔壁值房何司马手下的范录事,年二十四,戎州本地人,家中人口简单,仅他一个独子。”
江离道:“范承光此人能力有限,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已是不易,再往上升个一品半品,便到头了。而你,阿羽,你的前程却远不止如此。他家中长辈严苛,教得他极在意所谓男子气概。往后不仅无法给你任何助力,还会因为嫉妒你越过他而想法设法拖后腿,约束你做官,阻止你升迁。”
姜鹤羽点点头,不置可否,换了个人选:“医药司的供货商、戎州最大的药铺——甄氏药铺的少东家,年二十六,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为人和善。他家中银钱颇丰,又是医药同行,定会全力资助我更进一步。昨日,甄少东家还亲自给我送来一套红珊瑚头面。”
江离无意识攥紧手,碎瓷片割破皮肉,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流出。
姜鹤羽一顿,压下帮他包扎伤口的冲动,装作没看到,“阿兄不说话,是觉得可行?”
疼痛使他清醒一瞬,他不着痕迹地拉下衣袖遮住手掌,“商人薄情,轻浮油滑。”,说罢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相貌太丑。”
姜鹤羽忍不住勾唇,抬袖掩唇,探寻道:“那左都尉王大人家的第三个孙子呢?年一十七,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心性单纯开朗。更重要的是,他祖母、二嫂和小姑与我关系都不错,与她们相处,我很自在。”
“年纪太小,只会憨乐。”江离面色严肃,“你是与他成婚,还是与他的祖母、二嫂、小姑成婚?难道大礼之后,还要你照顾他不成?”
“这三个人都不成。”
他丢下这句话,绷直的腰背松下两分,暗自取出手帕,借着茶案遮挡,缠上血迹斑斑的手掌。
姜鹤羽一时无言,沉默地抿着杯中茶水。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将利弊都说得很清楚,的确是说服了她。
只不过,是另一种层面的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