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媓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神情。
却能听见他语气里的怅惘。
他是战功赫赫的扶桑王,年纪轻轻就已兼并周邦藩属,平定西海之乱,甚至打败过蒙秦,幽媓在茶楼酒肆经常听人提起他的战绩,他们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应该是骄傲的。
可为什么,她听不见那份骄傲呢?
“蒙秦是怎样的人?”她问。
青胤将目光移向远方。
“他曾是我父王的半生梦魇。”
“可你十三岁就打败过他。”
他笑了,却有几分苦涩。
“父王半生都在北伐,甚至最后,他也是因为在战争中受伤而死,年幼时,我很羡慕他,我觉得这是王的最好归宿,总比缠绵病榻要来得好些。”
幽媓想,他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病。
那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他生命的诅咒。
“父王病逝后,我继位为王,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所以我这么做了。后来蒙秦来犯,我鼓足勇气前去迎战,其实也没有把握,好在他轻敌,露出破绽,这才被我打败。”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又问:
“你觉得,为王者当如何?”
幽媓想了想,说:“战无不胜。”
青胤笑了:“我曾经也这么想,所以我很羡慕父王,希望能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但后来,随着打的仗越来越多,我的想法渐渐变了。”
“为什么?”幽媓诧异道。
“因为这些年里,我所参与的战争都不是在开疆扩土,而是在抵御外敌,”他叹了口气,“如果扶桑足够强大,蒙秦如何敢南下?西海和南蛮又怎敢来寻衅?夜宴上的变故根本就不会发生,你自然也不必冒着危险来这里。”
他想的是,如果扶桑足够强大,他何必在乎蒙秦,更不必在乎什么潼尧。那使臣死就死了,中毒也好,暗杀也罢,有什么关系?死人都一样,何必计较死法。
若潼尧国不服来犯,灭了他们便是。扶桑国祚几千年,疆域广阔,又不是靠跟周邦讲理讲出来的。
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同……
就在这时,幽媓忽然低低咳嗽几声。
青胤瞬间回神。
“你还好么?”他皱眉。
“没关系。”她声音很轻。
腰上的手收紧,幽媓察觉到自己被他圈在怀里,“坐稳,害怕的话就抓紧我,”他在耳畔低声道,“我们这就回去。”
话音刚落,阿七便疾步飞驰。
幽媓紧紧闭上眼睛。
耳边风声呼啸,心中却异常的平静。
就好像这一生,再不会颠沛流离。
……
日出时分,晨光熹微。
王城大门洞开,麒麟神骏一骑绝尘,飞驰而入,伴随着守卫的高声呐喊:
“圣驾回宫——”
宫人们抬头,望见那神骏背上,玄衣银发的扶桑王俊美如天神下凡,他身前是一个红衣少女,正柔弱地偎依在他怀里。
他们议论纷纷:“那个女人是谁?”
有人说:“是巫女!那个在夜宴上下毒的巫女!”
“王上……怎么会抱着她呢?”
“肯定是她给王上施了咒!”
……
罗泱守在宫门前徘徊,见到两人归来的身影大喜过望,赶忙迎上前去:“你们回来了,怎么样?还顺利么?”
话音刚落,她便发现青胤神情凝重,而幽媓面色苍白,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先让她回去休息。”青胤对她说。
罗泱一怔。
她眼睁睁看着青胤将幽媓从马背上抱下来,他脸上关心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
幽媓轻轻拉住他的衣襟:“药……”
“一会儿再说。”他道。
然后便步履匆匆地往室内走,身后呆若木鸡的罗泱回过神来,赶忙快步跟上,顺便吩咐随从道:“快去传御医!”
帘幔重重,幽媓昏昏沉沉,隐约间觉得自己被放在柔软的榻上,鼻端笼罩着龙涎香的气息。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执着道:
“药还在我怀里……”
几步之外,刚刚赶来的尚医惊寒为难地看向青胤。
扶桑王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不悦。
“先检查她的伤势。”他说。
惊寒赶忙照做。
一刻钟后,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恭敬道:“请王上放心,幽媓姑娘的伤势不算严重,只需安心修养一段时间便可。”
青胤紧绷的神情微微放松了几分。
“那……解毒的事……”惊寒试探道。
话音未落,对面青胤的眉就皱了起来,惊寒自觉失语,赶忙住口。果然,他很快就收到了王上的质问:“你觉得以她现在的样子,还能给人解毒么?!”
面色阴沉,语气不善。
“不、不能……”
惊寒心里七上八下的,同时又叫苦不迭。而今潼尧国的人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唯一有希望解毒的巫女还变成了这幅样子,看王上的意思,是不打算让他们解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