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安沉陆抱病告假。
惹不起还躲得起。
此刻京郊的王远行也借着同一片天光,迎来了一位真正的贵客。
王家这座小道观少有人来,在庄子里,山底下除了佃户村子就是一些集市,王远行不常出门,只是很偶尔下山去换些必要的东西。
比如说,枪穗。
安沉陆这枪跟着王远行风霜雨雪,枪穗没褪色,反而是支在墙角一俩月的功夫,鲜红褪了一半。
王远行不会缝补,这枪穗更是无从做起,只得下山去看看。
半坡路上,碰上个中年人。
白袍子,脏的发灰,两颊凹陷,瘦,一把胡须花白,两只眼深凹,盯着地面,杵着个木棍子,佝偻着腰大喘气。
抬眼看到王远行,这人愣了一下。
“你是……”那中年人猛地凑近了,颇有些激动,“哎呀呀!真是!你别动,待我即刻下山传书!”
王远行一头雾水,那中年人似乎怕他跑了,走了两步又折过身来,才想起应该说些什么。
“你是……姓王,名远行,字太清,师从常青章,对不对?”中年人问道。
王远行点了点头。
“我是你师叔!方怀!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师父常青章是我师兄,之前收到你师父的消息,说找你,我们几个散人就都出了山……”说到这,那中年人又落泪,“孩子啊,你躲在这,搞得这般狼狈,不是伤你师父的心吗?”
孩子这俩字实在是年代久远,听得王远行愣了一愣。
这中年人自顾自的扯住王远行,又说道:“你……你知道你师父他……”
“我知道。”王远行拧眉。
那中年人直接扯住他道:“你跟我走,你师父没了,但他既然发函遍请熟人托孤,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
王远行没动。
方怀劝道:“你师父年轻时也跟你一样,到处浪迹,最后还是上了官场,罗刹一仗打完了,你师父就地辞官,照样是当世大儒,你还年轻,得对得起你师父的苦心。”
王远行还是没动。
“孩子啊!别犯糊涂!世间那么大,不只有上朝堂这一条路!”方怀急了,上手就去拽王远行。
王远行终于动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师叔,歇歇脚吧。”
王远行这枪穗还是没弄成,倒是带回来个师叔。
方怀是个爽利人,王远行弄了饭来就吃,吃饱了就睡,看着就是个极普通的中年人,甚至是庸庸碌碌之辈。
不是谁都像常青章一般,也有资质不如人的普通人。
王远行好像能释怀了。
仰望他人,承认自己。
或许这位方怀师叔在年轻时也跟山长较过劲,但是最终面对来自常青章的托孤,他还是来了。
坦坦荡荡才是这个人间最难得的东西。
方怀的鼾声响起,王远行提了墙脚的枪出去。
好像有什么要悄然变了,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王远行想。
还是给安沉陆去一封信吧。
正午日头照得人热烘烘的滴汗,王远行提着枪耍了两下。
他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提起这杆枪,颇觉沉手,点枪时枪尖也不稳,眼见着有些回功了。
安沉陆是擅使枪的,他用枪用的极好,天赋绝佳,一招一式都像样。
王远行盯着自己手里的枪,突然想回去见见安沉陆。
这杆枪,总该还他。
方怀的鼾声打灭了这缕思绪。
他哪还有脸去见安沉陆?只怕是恨的好似仇人,一辈子都过不去这道坎。
王远行只好收拢了手指,握紧了这杆枪。
日头太毒,照得人晃不开眼,王远行不停的将□□出,虚点,直到手臂发颤为止。
等这杆枪回到墙脚,已经是傍晚时分,王远行也逐步收着自己的行李。
王远行除了吃上稍微精心些,其它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行李甚少,总共拢下来,一块玉牌,三套衣衫,一杆枪,一些散碎铜板。
仅此而已。
等方怀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王远行正弯腰点灯,烛火照亮了这年轻人的侧脸。
方怀揉了揉揉眼睛,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师兄?”
他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直到王远行把脸正过来,方怀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睡迷了。
亲儿子一般,多少都是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