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点点暖金的光透进窗扉。
一侧内室的床榻之上。
其中一人秀眉微蹙,眉间一点红,双目轻阖,长睫浓密似蝶翅,眼尾微挑俏若狐狸。分明是昳丽的五官,却偏生将脸浓妆艳抹,脸上白粉堆叠,白得似鬼魅。
腮红与唇瓣又红艳过头,显出几分滑稽之感。
忽的一声冷吸,他头疼欲裂地扶额坐起,微眯着眼,瞥着四周。
……等等。
这是什么地方?
身侧榻上还躺着一人,这人毫无察觉地翻身,手臂将要搂过来,欲将他抱于怀中,嘴唇微撅,正要在他腰侧落吻时——
燕栖棠猛地将他推开,翻身下床,还未走几步,灵识海中一阵震颤,传来一道不正经的幼童音:
【怎么推开了啊?你师尊可是说了,你呢,对无情道理解有误,要你去往三千小世界好好体悟何为“小爱”“大爱”。】
【大好机会,你怎么不上啊?哎,虽然这人也不是咱的任务对象吧……但积攒一下经验也是不错的。】
燕栖棠走了几步,他粗粗扫了扫,身上衣服齐整,连外袍都没脱,便放下半颗心。
因着自小养成的习惯,惜字如金地回道:【臭。】
尤其嘴,口臭得能熏死人。
【哎哟,这嫌那嫌的怎么行?你可别忘了,咱是为什么来的这里……】
分明是幼童的稚嫩声色,说话却是老气横秋,总在教训他的意味。
燕栖棠不动声色地白了一眼。
若干时辰前,他还是修真界问道第一宗门万盈宗,秋尘长老唯一的内门弟子。自小修习无情剑道,因其天资聪颖,根骨极佳,问道之路更是一帆风顺。
八岁结出金丹,十二岁破至元婴境,十八岁便堪抵化神境……若是不出意外,百岁前便可问至大乘期,上一位在百岁前便破境到大乘的修士,都是六百年前的事情了。
只是,终究还是出了意外——
燕栖棠在和师弟师妹们一同下山历练时,遇到不知何来的凶兽,他们几人全力以挡都难以自保,情急之下,燕栖棠一人舍命而出,为师弟师妹们用血肉划出一道生门。
天道感其大义,降下雷劫,若是渡劫成功,他便能升境。
虽然最后出现的是另一个结果。
燕栖棠道心不稳,从初时便悟错了无情道的道义,往前还能靠一身修为硬扛过去,如今雷劫突兀,又腹背受敌,一时不备,便被雷劫劈了个五雷轰顶、外焦里嫩……里也焦。
“再加点孜然就能吃了,隔壁的师兄都馋哭了。”
秋尘仙师刚出关便听说自己座下唯一的徒弟,被雷劫劈了个濒死,仔细一探,灵识海枯竭,金丹只剩一小碎片。
他一向不正经,嘴上没个把门,实在是颠覆外界对无情道的刻板印象。
一旁的宗主师兄都比他急些:“师弟,我喜欢吃梅子口的!”
“呸,真是被你带歪了。”宗主蹙眉,凝视着眼前不成人形的一坨,“七魂六魄损伤极大,须得收于养魂器中好生休养,说不定日后也能重铸肉身。”
燕栖棠是这届弟子中最有望飞升的一个无情道修士,虽然他的剑术不是最拔尖,但胜在道心稳当,从不动情。
符合他们对无情道的刻板印象:面瘫高冷,惜字如金。
道心稳当?秋尘忽而笑了一下:“错了,正因为他太过无情,所以道心不稳。”
“师兄,依你之言,何为‘无情道’?难道只因为我不符合世人对无情道修士的刻板印象,我就不算了么?”
千百年来,修无情道的修士能成功飞升的少之又少,其中不乏“杀妻证道”等。杀的心爱人,证的又是什么道?
这些修士,又有哪个是真的证道成功,飞升上界?
秋尘不再语,祭出本命法宝,护其魂魄,送往三千世界补魂修魄。况且他这徒弟……
燕栖棠在意识残存之际,只听得师尊一句:“呔,终于把这个魔王送走了。”
燕栖棠:“?”
还没等他多思多想,魂魄便集聚一体,再醒来时,便在这肉躯之内。
魂魄还在与肉身融合,他醒不过来,只能听那法宝在他枯竭的灵识海里乱叫:
【初次见面,我叫小爱,接下来就咱俩相依为命了,你要好好关照我。】
被闹得难受,燕栖棠胸闷心慌,终于醒了过来,刚醒便被身旁的男人搂去,一阵强劲的口臭袭来,他还险些被轻薄。
他一下拍开男人的手,翻身下床,只觉头重脚重,这具身体内毫无灵力,连走路都走得乱七八糟。
燕栖棠被宽大的衣摆绊了一跤,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小爱还在灵识海里笑他。
燕栖棠索性坐在了地上。
他的魂魄受损,融在这具躯壳内,就像是轻飘飘的灵穿了件沉重的躯壳衣服,每一个动作,就能耗费极大的心力。
小爱每说一句话,燕栖棠的头就疼一下,但因自小修习无情道,他习惯冷着一张脸,神情淡淡,瞥着周遭。
这屋里沉沉一股阴霉气,摆设极为简单,案桌上还有破角,犄角旮旯里结着层层叠叠的蜘蛛网。
床榻的帷幕颜色也呈现着旧褪色。
在小爱念叨到“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时,燕栖棠在灵识海中出声打断:【这是何处?】
这具身躯不是他的,既然师尊送的法宝是将他送去三千小世界修补魂魄,那这身体的原主魂魄又去了哪里?
原主又是什么身份?他又该做什么才能“修补”魂魄?
【这里呀,是冷宫哦。】
冷宫?
燕栖棠又打量了一遍周遭,包括破床上的那个男人。
【你现在的身份,是燕国废太子,燕七瑭。自小皇帝老爹不爱,亲娘早死,又天生痴傻,贪爱美色。】
【在十六岁生辰那日,你逃出冷宫,无意中碰到……】
床榻上的男人忽然一动,燕栖棠警觉几分,打断:【谁?】
【啊?哦,他啊……一个冷宫侍卫,看你不受宠,又生得漂亮,对你图谋不轨而已。】
……而已?
【放心,什么都没发生~他昨天给燕七瑭下迷药,结果自己也误喝了,两人就这样昏了一夜,昏得很死啊,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碰。】
燕栖棠松了口气,见那男人又没了动静,又问:【原主?】
【原主?你问燕七瑭?唉,昨天那迷药量太大,他昏死过去,再没醒来。】
燕栖棠:“……”
小爱的语气稀松平常,甚至还带了些乐子人的幸灾乐祸:【你说凡人怎么这么弱呢?吃点迷药就能要了他的命……不过这样也方便我们办事了,这具身体和你的魂魄相当吻合,对你修魂补魄大有裨益……哎你干嘛去?】
只见燕栖棠冷着脸,一手扶着墙,缓缓起身,苍白瘦弱的手上沾满尘灰。身上的衣裳不知道是谁的,比原身短出许多,唯衣摆长而繁复。
像是宫中贵妃的宫宴服饰。
燕栖棠不发一语,他行的步子缓慢,发间凌乱,却穿插着叮铃作响的女子发饰,流苏拍在他抹得乱七八糟的面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