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颇为挣扎地动动身子,好像总算找到个舒坦姿势,爪子一揣,干脆把尾巴也带着情绪似的横到李言清身上。他想了想,缓缓开口:“在遇到阁主之前,我还遇到过一个小和尚。”
李言清眨着眼问:“小和尚?”
“很胖的小和尚。”齐清轩说,“胖得快看不见眼睛,头发红红的,很软,很暖和。”
——
那是正值寒冬,一个漫天飞雪的晚上。
铜钱池上都结了层薄冰,空洞的风肆虐过巷中,呼啸着将雪砸上斑驳的墙,堆上零碎石地。
那小和尚身量不高,远没到要剃度的年纪,一头蓬松红发乱糟糟搭在肩上,远看像是团暗红的烟。圆润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小手紧紧攥着,淡淡的红眉毛挤成一座小丘。眼底却是青山似的壮阔,与年纪不仿的气势要从中喷薄而出。
“唷,哪来的小秃驴?你家大秃驴呢?”
“去去去,道行都没成呢,别打扰大人们驱邪!”
“南烟寺不是不管凡尘事嘛,小高僧难不成要来劝咱们慈悲为怀——?”
巷中围着几人,见那小和尚走来,皆发出一阵嘲笑。而小和尚只是拦在那个头发灰白的孩子前面,用自己并不算宽厚的身躯,挡住那些嗤笑着伸来的手,隔断满是恶意的话语与目光。
“真拿自己当回事了,切,这小妖怪怎么不见你们管?”
那些人见状不屑,要动手把小和尚拎开。却才上前,又接连神色一怔,脸上转为惊恐。
只见小和尚身后,除了缩在一角的孩子,竟还站着一个高墙般的虚影。同他一样是暗红的张狂长发,武袍覆身,面容盛怒,瞳中幽青,宛若鬼神阎罗。
“阿弥陀佛。”小和尚却是笑眯眯的,“天色不早,各位施主请回吧。”
——
“喔,是不是顾管家提过的那个小和尚?”李言清恍然大悟,“那个莫名其妙把人家少爷打了一顿,完了镇上还说他中邪的那个?”
“……嗯。”齐清轩应道。
李言清挠挠头发:“原来他是在帮你啊。”
——
小和尚打跑了那帮纨绔子弟,又见齐欢伤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便不由分说地把比自己瘦了好几圈的孩子抱起,一路小跑着溜出镇子。
齐欢不知道后来如何了,只是他再醒过来,周围便不见了刺人骨髓的冬雪。取而代之的是炉火温暖、床褥厚实,屋内干净整洁,飘着甘甜的檀香味。外头安安静静,又不像巷子里那般死寂,反而是祥和且安宁的。
还有那个小和尚厚实的红发,和暖呼呼软绵绵的手臂。
“哇!你醒啦!你别怕,这里是我的屋子,坏人不会来的!”
小和尚的声音虽然稚嫩,却又莫名令人安心,叫齐欢真的放松下来,不再害怕这陌生的地方。
“你饿了吗?我去斋堂给你弄些吃的!”
他闻到了檀香,闻到了炭火味,闻到了很久以前才感觉过温暖,闻到了来自他人的关切。
“哎!你怎么哭了!是哪里疼吗?那我去找药来……”
就好像做梦一样。
*
那也许是齐欢过得最为安心的一段日子。那时他几乎要以为,他说不定能就这么活下去。
尽管他不能出去,只能藏在那空旷的房间里。但屋里的炉火是暖的,空气被檀香熏得清新。他不用挨饿受冻,不用被人骂作妖怪,只需要等着小和尚结束了诵经回来,陪他聊着天说着趣事。他们再一起挤在柔软的被窝里,闭上眼等待清晨的钟鸣。
不到十岁的孩子不敢奢求更多了,他害怕极了在街上流浪的日子,他希望那个暖呼呼的小和尚能一直陪着自己。于是无论如何,他绝不能踏出那扇门。尽管它从未上过锁,尽管他能从窗户望到外面空无一人的院子。
因为小和尚是偷偷把他带回南烟寺的。
外面不时有僧人前来打扫,他便偶能听见一两句闲谈,皆是对这房间的主人。
“小师弟向来守规矩,那天怎么突然就把人打了,还一声不吭自己跑回寺里?”
“你没听他们说?被打的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前两天拖家带口闹到山上来,硬说看见鬼了,是小师弟进那铜钱巷中了邪。”
“闹到寺里了?!方丈怎么说?”
“老方丈亲自出面把人打发走了,让听到的全都当不知道,也没怪罪……”
“嘶——独自一间院,犯错也不怪,这么招方丈稀罕。你说,小师弟该不会真的是——”
“嘘,武神在上,非礼勿视,非礼莫言……”
——
“……听上去你没待多久。”李言清没忍住插了句嘴。
“嗯。”齐清轩道,“一个月后我就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