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近几年极少进后宫,即便去了也只是在皇后及贵妃处坐坐,留宿皇后宫中时候多些,其他嫔妃尤其是分位稍低的,一年到头也难得面圣。
近来因白民在皇后宫里养病,皇帝倒是多来过几次,自然是探望儿子的,但也不多待,问候一两句就走。并非对白民有什么意见,而是回回撞见张长东在白民身边伺候,瞅着心烦,干脆眼不见为净。
年轻人实在不够沉稳,耐不住寂寞,一腔甜腻腻的心思满得快要溢出来,哪怕在长辈面前也总不肯收敛,自以为装得端正,实则那点儿小动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还以为能瞒得过谁?白民行事向来如此,表面上听话乖巧循规蹈矩,背地里离经叛道,谁都话也不肯定,带出来的这小侍卫也是个没眼色的,御前还敢跟凉王拉拉扯扯,简直没眼看。
皇帝觉得自己近来许是年纪渐长,行事不够果决,放在年轻那会儿早把这小侍卫砍了,何须再找机会?不过如今这情形,还是让凉王再高兴一阵子算了。
到底是亲儿子,又刚经历差点儿杀头的祸事,他又是老幺,骄纵惯了,先别再吓着他。
今日又过来,没见白民和张长东,皇帝问起才听皇后说:“小六精神大好,能下床了,长东扶他去后面花园里走走,陛下是来看小六的?那臣妾让人叫他们回来。”
皇帝摆摆手:“难得他能起来床了,让他们去吧,快好起来就打发他回府,带着一个……一个侍卫在椒房殿住,成什么规矩。”
皇后手中不知绣着什么,闻言笑了笑:“可说是呢,臣妾把他当个孩子看,以为是两个小娃娃在眼前晃,不当回事。臣妾有时看不见他,总觉得他还像五岁那年似的,那么一点儿点儿大,抱在怀里跟个麻团儿一样,谁知一晃今年也有二十七了?臣妾二十七岁时都有璋儿了。”
皇帝道:“白民那么大岁数,也该正经娶妻生子了,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胡混,先时你总说想选个他自己喜欢的,不愿强行替他做主,若是听我的,孩子都生了,哪里还会有这次的事?挑来挑去挑花了眼,挑中了这么一个……一个……”
这话实在说不出口,挑中了个男人,真是成何体统。
皇后道:“先时臣妾瞧着心里也烦,如果不是为了小六怎会让长东跟着来,可这几天两人整日里陪我说话,说他们在凉州时的日子,难为长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跟在小六身边,说是曾经战事吃紧,小六几次在战场上遭伏,不是长东替他挡刀挡箭,将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小六如今还哪有命在?行军在外粮草不齐,长东宁肯自己饿坏了也要先紧着小六,其他事更是说个没完。难怪小六回京也要带着长东,死活不撒手,有这么个人在身边陪着,凉州的日子或许还能好过些。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臣妾心里也怪难受的,比起建功立业,臣妾这当娘亲的,自然更希望小六能有个知心人陪在身边。倘若他今生没有那建功立业的出息,能做个富贵闲人安稳一生,欢欢笑笑的,也不错。”
皇帝不以为然:“张长东是亲卫,为凉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什么知心人不知心人的,白民将这种话挂在嘴边,像什么样子。”
皇后不知想起什么,手中绣花针停在绣绷子上方,叹息道:“小六幸运得多,且不说能回京城守在臣妾身边,哪怕在凉州时,就算长东只是个亲卫,小六身边终归是有人疼的,不像白琼,当初若身边有这么个人在,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凉州城了。”
原本只是随意说说家常,皇帝却豁然变了脸色,说道:“好端端的,你又提起白琼做什么?”
皇后坦然望着皇帝,笑道:“哪怕过去再久,做娘的哪里会有一时一刻忘了孩子?陛下午夜梦回,不会想起白琼吗?臣妾记得,琼儿小时候,陛下可是最喜欢她的,有时同大臣议事也要把她抱在怀里,陛下不记得了吗?”
沉默许久,皇帝站起说道:“朕看你是照顾孩子太累了,又常听凉王提起往事才会胡思乱想,白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还是让他早日回府养着吧,朕还有事,不陪你了。”
皇后放下绣了一半的花样子,起身行礼:“臣妾恭送陛下。”
人一走,皇后将手里胡绣一气的帕子一扔,似乎累极,支颐沉思许久,对身边姑姑吩咐道:“去告诉小六,身子大好了就走吧,该说的,本宫已替他说了,接下来他和长东的事,本宫再也帮不上什么忙,让他自己看着办。”
白民的确已想好了该怎么办。
他跟张长东的事宜早不宜迟,拖得越久心里越不踏实,哪怕守孝期间无法成亲,也必定要定下这门婚事,让皇帝认了这个儿媳妇才好,但他绝不能提前露出意图,必得皇帝主动说起才行。
回了凉王府,除了安抚司如卿外,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张絮和龙启云,问他们有没有将韩阳那位相好的陈楚卫抓到手。
大殿对峙当晚虽让白璋带了话出去,但白民心中实则并无把握张絮是否真能听懂他的话。二皇子能指使韩阳诬陷他,手中定然有极大筹码,最有可能的便是陈楚卫,那可是韩阳不要命也得偷偷相会的青梅竹马,只要将此人捏在手里,不愁韩阳不听话。
他抓了陈楚卫后总要严加看管,这事需要隐秘,齐王府树大招风,不是个好地方,最可能又最稳妥的地方,便只有暗卫处,至于谁能混进二皇子暗卫处劫出陈楚卫,想来想去除张絮之外不做第二人选。
虽有这番推测,但那时情况紧急,白民无法一一交代清楚,只能寄希望于张絮能听懂他的话。
张絮竟然还真听懂了。
一进院子,张絮迎出来连寒暄都没有一句,只说道:“凉王殿下真是好谋划。”
白民道:“你真把陈楚卫偷出来了?”
张絮让他入座,斟下茶水,笑道:“这需怪不得我,我离开齐王府暗卫处十一年,那里种种布置竟还是我当初设下的,变动极少,这都办不成的话,我曾经这暗卫首领的位子真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