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圣殿的内壁以灰白为主,错落嵌饰着点缀着金边的壁龛。中厅画着一幅神降的宏大壁画,画中圣光覆向世间众生,垂落千缕金线。阳光透过高高的彩绘玻璃窗,将红与蓝的光影洒落在地面上,如梦似幻。
圣坛上立着一尊高约丈许的纯白雕像,那是光明神在人间形体的象征,神像一手高举圣杖,一手覆于胸口,面无表情,双目低垂,却仿佛俯瞰进了所有来者的灵魂深处。神像基座四周燃着祈愿烛台,烛光纹丝不动,仿佛连风都不敢打扰这片神圣的宁静。
而就在此时,位于圣坛下方的后殿内的传送法阵忽然泛起光辉。金白色的符文浮现,一圈圈光晕如百合般在石砖上次第绽放。
“嗡——”
一道炽亮的光柱自阵心升起,光芒太盛,以至于祈愿烛的火焰都仿佛黯淡了一瞬。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微的震颤,两道人影从那金辉中缓缓显现。
艾利安仍旧将沃尔森护在怀中,站立于光辉中央。两人的衣袂无风自动,同是淡金色的发色在其间交织缠绕、不分彼此。
随后,光芒缓缓褪去,传送已然完成。
可圣殿并未因此归于寂静,先是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队圣骑士疾步而至,手持长矛,身着蓝白相间的制服,赶到二人面前。
“谁——至福圣子冕下?”为首的骑士低声质问,神情紧绷。他瞪大眼睛打量着那对自传送阵中现身的身影,眉头一皱,却并未放下长矛,“您为何未申报传送阵的使用?您身边的人又是谁?”
已经被施有隐匿魔法的骨角自然不会再引起慌乱,以至于沃尔森并不担心被人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但他原以为,跟着艾利安这位教廷的圣子大人来圣殿,起码不会被盘问——整个教廷都应该对圣子俯首帖耳才是,怎料眼下竟也要被盘查。
然而艾利安并未显露惊讶,而是朝那名骑士微微颔首,说道:“稍后我将会亲自去和至圣教皇冕下报告。还有,这是我的……客人。”
他看了看怀中的沃尔森,又转过头来对圣骑士说道:“如果你们不放心,那么……”
只见艾利安抬起右手,凭空唤出一道以光线铸成的锁链,将自己与沃尔森的手腕牢牢锁在一起。
沃尔森在第一时间就要出声抗议,却瞥见圣骑士们的神情骤然松弛——原本绷紧的肩膀微微下沉,握枪的指节也松了几分,仿佛一道难题终于被解开了。
连带头的那位也收起长矛,将其垂于身侧,语气顿时缓和:“多谢圣子冕□□恤。请随我们来。”
于是这支圣骑士小队前后簇拥,将艾利安与沃尔森围在中央,护送着朝艾利安的房间行去。哪怕上下楼梯,队形亦未有丝毫变动。
沃尔森本来还想讽刺艾利安一句“他们这样紧张你,不会是因为你连自己房间都找不到吧”,但是,他却明白,艾利安绝对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沃尔森继续想到。
“这架势……倒像是押送犯人的队伍。”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沃尔森否决,但队伍一路行至如今,未曾片刻散开,这异样的警戒终究让他难以释怀。
“艾利安看起来却不以为意……他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事吗?可他是圣子啊……”
心绪翻涌间,他一时失神,在踏下台阶时脚下一滑,身形顿时失衡。
幸好还有艾利安,对方反应极快,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人稳住。
但就是在他动作有变的一瞬间,整支圣骑士队伍齐刷刷地将长矛前指,锋刃寒光逼人,尽数对准了他们。
待看清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绊倒,为首的圣骑士显得有些尴尬,咳嗽一声挥手制止众人。长矛重新垂落,然而众人那下意识的反应却令沃尔森真切地感到了不对劲。
这一切都透着诡异得近乎荒谬的意味:艾利安对这番阵仗竟然习以为常,神色平静得仿佛这就是他例行的修行,而那群本该忠诚于他的圣骑士,却提着矛,神情紧绷,宛如随时准备押解逃犯。
沃尔森自差点摔倒的意外后,便一直被艾利安揽在怀里。胸膛贴着胸膛,那份若有若无的体温透过对方的衣袍传来,让他忍不住微微仰头,看了艾利安一眼。
那是张褪去稚嫩的脸。童年记忆中那个努力学习掩藏情绪的孩子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安静得像雕像的人。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每一寸轮廓都完美得近乎不近人情。淡金色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眸,只露出那一双无波无澜的唇。
沃尔森盯着那张嘴唇看了一瞬,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可他很快便打消了这念头。他与艾利安曾是最亲密的少年好友,年少的时光如同一团乱麻缠在一起,熟悉感也不过是从某个残破回忆里漏下来的线头罢了。现在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教廷为何会对圣子如此提防。
可无论他如何打量,艾利安的脸上都没有丝毫可供解读的痕迹。
要知道,他坎贝尔家的现任领主,可是在数不清的宴会与谈判桌上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他能从贵族唇角的弧度识破一个无法还钱的借口,也能从商人微妙的眨眼察觉出那人底价已到,可偏偏就是读不出艾利安的表情——就好像这人脸上压根没有情绪似的。
这份违和与不安,如同一团阴影,悄悄爬上他的肩头。但他无法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