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沃尔森盯着手中的那方手帕,和上面已然褪色的旧式家徽,“这不应该是你的吧?”
艾利安垂下眼帘,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是的。”
(这里回答的“不是”是指 “这不应该是你的吧?”英文的逻辑回答是:不是的,这不是的。中文逻辑应该是:是的,这不是我的。)
沃尔森看着身下的人,心中的怒火顷刻间被点燃了。因为眼前的人,就像一具空壳,无论你说什么,他面上都毫无回应,连一丝人类应有的表情都吝于流露。
沃尔森甚至感到陌生;当然,自从他和艾利安闹掰后几乎也没有在接触过了;但是如今的再次会面,让沃尔森不由自主地感觉儿时的好友如今已经面目全非——至少小时候的艾利安还有自己的情绪,而现在的艾利安,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冷静、疏离、沉默得像座雕像。那种无动于衷的姿态,仿佛是站在云端俯视尘世,对世间的一切不屑一顾,也包括他沃尔森。
他猛地揪住艾利安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十年前,你回了教廷!然而在你回去之后,兽潮淹没了坎贝尔,我的祖父死在了废墟里。”
“我东奔西走,寻求所有可能的帮助,为此,梵提所有贵族的门槛都快被我踏烂。他们笑话我、冷眼看我,这些我都认了,”沃尔森的声音一点点拔高,带着几乎要将肺撕碎的痛,“而你呢?呵!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你却没有任何回信!甚至一句安慰也没有!”
“你回到了圣殿,安安心心做你的圣子,而我这种无名小卒,是不是死活都不值得你再多看一眼?”沃尔森嘲笑道,“对啊,一个小小边陲领主的孩子,哪配得上做您的朋友,哪值得让您操一分心?”
他说着,猛然将那条手帕甩到艾利安身上,像是甩掉一件污秽的东西:“你现在还留着它做什么?证明我们之间可笑的友谊吗?!”
“我明明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一封都没有回……我甚至亲自去了圣都,去找你。那时候我像条屈辱的狗,我只是想来见见你,” 他字字咬碎,“我唯、一、的、朋、友!而你却一副嫌恶的表情,是,我是草芥,你是圣子,我是尘埃,你是光明!”
他猛地别开头,像是再多看艾利安一眼都觉得恶心:“可笑的是,你竟然还留着我的东西!”
艾利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抿紧嘴唇,脸色苍白如纸。可那不断颤抖的唇角,却泄露了他竭力想要开口的冲动。
但沃尔森根本不给他机会:“你配吗?你有脸留着它吗?”
“虚伪至极。”
“不是的……”艾利安不断摇头,轻声低喃。他的金发随着动作晃动,像是无声的祈求。
可沃尔森已经听不进去,或者说,他不相信了。他看着艾利安,语气讽刺:“哈!圣子,尊贵的光明神的宠儿,我怎么敢奢望能与你称兄道弟!我就不该和你是朋友!我宁愿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话未说完,他忽然顿住,意外地看着艾利安,连珠炮般的质问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艾利安哭了。
一行泪水,悄然划过他毫无表情的脸颊,滴落在猩红的地毯上。被打湿的地方像是血水晕开了。
沃尔森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像被某个遥远的记忆硬生生拉回了过去——他记得那个夜晚,那个拥挤沉闷的寝室,那些滚烫的泪水和埋在怀里的哭泣。
一瞬间,房间里死寂无声,仿佛刚才的所有争吵,都只是幻觉。
沃尔森怔怔地望着那滴泪水在地毯上绽开,他张了张嘴,迟疑地开口:“你……没事吧?”
艾利安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抽噎着挤出几个词:“不要……不认识……沃尔森……”
与此同时,那双被泪水洗得湛蓝的眼睛死死盯住沃尔森,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困在其中,不许离开、不许逃避。
沃尔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确实认识不少情绪细腻的女伴,也擅长安抚这些水做的可人儿,可现在,他面对的是个男人,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甚至地位还比他更高的男人。更糟的是——这个男人现在正盯着他哭,哭得一言不发,哭得令人无所适从。
艾利安以前就在他面前哭过,那个时候他就没有办法,现在的沃尔森也毫无长进,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
“该死……”他在心里低声咕哝,转头干咳了一声,试图提醒对方收敛点情绪。但艾利安没有理会,仍然默默流泪,一动不动。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而尴尬。
沃尔森终于撑不住,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口气,有些疲惫地开口:“好吧……我刚才说得太重了。”
那语气有些敷衍,像是某种不耐的让步,但是沃尔森本人会让步这点就很令人惊异了。
他停顿了一下,努力制止自己责怪的情绪,最终还是没忍住,“我只是觉得你太不对劲了,什么都不说,和你以前太不一样了,让我有些……恶心。”
艾利安吸了吸鼻子,泛红的眼圈内又浮现一层水光,却一动也不动,无声地承受了来自沃尔森的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