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裹挟着碎玉琼花呼啸而至,师父指间栖尘玉珏绽开九重冰裂纹。玄冰洞穹顶倒悬的千年钟乳骤然晶化,凝作七十二柱冰晶竖琴,冰弦震颤出泠泠清音——分明是阿棠偷饮梅子酒那夜,醉倚青石哼唱的采荇谣。师父并指如刀剜向心口,三魂中囚禁百年的"哀"魄化作血色流萤,坠入往生笺时竟引动《山行笔记》残卷共鸣。笺上墨痕忽如墨蛟游渊,逶迤成杜牧笔下"远上寒山"的雪径,每一道折痕都暗藏星轨交错的玄机,雪径蜿蜒处尽是破碎光阴的渡口。
师父的鹤氅在星轨裂痕中片片剥落,露出内里冰蚕丝织就的素白中衣。寒山雪径在脚下蜿蜒成莫比乌斯环的形态,七十二柱冰晶竖琴正奏响《采荇谣》的变徵之音。他抚过心口新剜的伤痕,那里悬浮着三盏本命魂灯——代表"喜"的灯盏早已熄灭,"怒"正在赤金匕首上熊熊燃烧,而"哀"已化作流萤融进往生笺。
当第三道星轨裂痕在面前绽开时,凌雪渊听见了自己发冠坠地的脆响。玄冰洞中千年不化的霜气突然倒灌进咽喉,将喉骨冻成透明的竖笛。他看见十三岁的阿棠正在裂痕深处练剑,少年眉间朱砂痣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那是他亲手封印冰魄玄脉时留下的印记。
"师父的剑不该沾尘。"记忆里的阿棠仰起脸,将沾着梅子酒香的衣袖覆上他染血的指尖。他忽然想起那夜玄冰洞顶的钟乳石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七十二柱冰晶竖琴尚未成形,阿棠醉醺醺拨弄琴弦时,琴声惊醒了沉睡在玉珏中的墨蛟魂灵。朔风卷起千堆雪,墨蛟嶙峋的脊骨割裂铅灰色天穹。当它第七次盘旋过覆霜的松林时,几片逆鳞簌簌剥落,露出鳞甲深处暗藏的古篆——那些被龙血浸透的《山行笔记》残页,此刻正随着蛟尾摆动的韵律灼灼生光。
师父的剑指在"碎琼"刃身上擦出星火,霜刃铮鸣的刹那,三百六十座青铜渡口自虚空浮现。锈蚀的锁链在时空间隙里轰然绷直,他看见阿棠的命灯悬浮在第三十七渡口,琉璃灯罩里蜷缩着七寸冰魄玄针,针尾缠绕的魔气正蚕食着灯芯微弱的青光。
那些玄针他再熟悉不过。月圆之夜墨蛟发狂时,十万根冰棱曾如暴雨倾泻,洞穿阿棠心口的那枚分明还沾着蛟龙逆鳞的碎片,此刻却在命灯里开出了妖异的霜花。当碎琼剑斩开第十重空间裂隙时,琉璃碎裂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镜宫。亿万冰棱交错生长成六棱柱状的囚笼,每个切面都折射着不同年岁的阿棠——十二岁提着兔儿灯的稚女,十八岁凤冠霞帔的新娘,此刻却尽数化作眼尾凝结冰晶的妖异模样。
凌雪渊鹤氅上的云纹银线突然绷断,十七道镜面同时伸出半透明的霜手。那些由极寒凝成的手指掠过他颈侧时,竟带着阿棠惯用的梅子酿香气,寒雾在织锦上绽开蛛网状的冰裂纹。最年幼的那个幻影正俯身拾起他破损的衣角,发间银铃晃出雪崩前的轰鸣:"师父的卦象可曾照见?当我的睫羽覆上第九重霜翳时,您最珍视的琼花秘境......"
尾音在镜阵中撞出万千回响,所有阿棠的瞳孔同时泛起苍蓝色漩涡。她们足尖轻点的位置,三尺厚的玄冰正沿着命灯所在的渡口急速蔓延,将三百里时空长河冻成剔透的琥珀。凌雪渊将赤金匕首刺入心口,"怒"魄化作烈焰灼烧镜宫。当代表"爱"的魂灯开始摇曳时,他在某面残镜里望见了最不愿回忆的场景:阿棠跪在魔修屠戮的村落前,冰魄玄脉不受控制地冻结了整条清河。女孩眼角凝着血泪,手中却紧紧攥着他赠的“栖尘玉珏”。这块儿栖尘玉珏正是女孩要下山历练之前,在女孩儿的生辰礼上,他送给女孩儿的生日礼物。
"以魂补魄,以命续灯。"凌雪渊默念《山行笔记》残卷的禁术,霜雪凝成的命线从指尖蔓延。当第七根命线缝入阿棠的魂魄时,穹顶倒悬的钟乳石突然晶化成血色冰锥,七十二柱竖琴奏出变调的商音——那是百年前他亲手将阿棠的"哀"魄封入心口时,玉珏碎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