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直直坠在纸上。
晕开的墨汁如那日被他吮血浸染的手帕,一点点侵染,蚕食他的理智。
她唇上的温软,此刻竟绕在他的指尖,灼得他心口发烫。
初时同乘一伞仍百般顾及的他,如今竟从容不觉地主动搭上她的皓腕。
他饶是惊讶于自己这一自然又不自在的举动,后撤几步。
“罢了,姑且到这。”他说罢,大步踱至门外,只余一角衣袂轻拂过廊柱。
那之后,他再没教过她写字。
沈昭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李立雯给她安排授课的夫子。
“小姐,高家公子高峻来了,眼下正在少爷房内。”夏安前来禀告。
因着每次高家公子入府,都会唤沈昭一同出游,她得了消息提前知会小姐早做打扮。
沈昭单手支颐,坐于窗前,细想近日谢珩的变化,那冒出头的念想在她心中被狠狠压下。
不可能,绝不可能。
谢珩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不过是看她写字磨人,一时急得忘了分寸罢。
她收回杂念,懒懒地趴下:“来就来吧,我还装着病呢。”
“我来都来了,九如,你就帮帮我呗。”高峻绕柱拦着谢珩。
明日便是诗会,这几日不仅是高义信,他亦被高坤关在家中整日苦读,折磨得消瘦了不少,全然没有之前的神采。
他知谢珩平日会写些杂诗,总归他亦不准备发刊,何不借他一用,哀求道:“九如,这次蔺家那个小儿子势要同我比个高下,我只赢他这一次就可,你就帮帮我吧,我什么都可答应你。”
谢珩被他磨了半个时辰,杨方在一旁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他无他法,转身进了书房,高峻紧随其后:“还得是九如,你才是我最好的兄弟。”
谢珩从他之前写的诗集中挑了几首明日可能会论到的,递给他。
高峻感激涕零地郑重接过,顾不得细看,将其贴身放于怀中:“九如,你放心,待我赢下这次诗会,我定会在燕春院犒赏三军!”
燕春院是长安城最大的青楼,他一时口快,知谢珩定不会涉足于此,又改了口:“请你去春风楼。”
“等等,”谢珩喊住他,转身从书的夹层中取出一页叠得齐整的纸,犹豫片刻后,似下了极大的决心:“还有一首。”
高峻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情,想必这诗花了他不少心思,他攒动两指打开,却被谢珩压下:“到那日再看吧。”
神神秘秘,高峻将他虏获的“成果”收入囊中。
......
诗会那日,谢珩当值,沈昭称病,谢家兄妹不出意外地没有出席,李玥虽很想参与,但却被她父皇阻了,在宫中要考查她最近的课业。
高义信自上次去谢府致歉后,再未见到沈昭,又不敢独自登门拜访。
他目光一直盯着院外,直到锣鼓声起,大门缓闭:“诸位,第五届赛诗会即将开赛。”
高峻靠他坐着,一把将他拉下:“义信,别痴等了,同你说过谢家兄妹都不来,为兄何时骗过你。”
他随口低声默背从谢珩那儿搜来的诗,他这几日在家苦读,虽心中有数,但仍怕一时紧张忘了,便又誊写了一份。
既是他的字迹就是他所作。
高义信心中担忧得紧,虽然上次他爹同谢家老夫人提过两人的亲事,但终究无媒无聘,何况谢珩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又如何会议到回府不到一年的谢怀瑾身上。
至于谢珩,他从未听过他对长安城中哪家姑娘有意,日日忙于公务,只怕城中哪门哪户有待嫁闺中的女子他都不知。
诗会如火如荼进行中,高义信表现亦是不俗,同蔺家不相上下,难得的是,高峻此次更是大展风采,洒金扇子轻摇,一身荼白长袍,以青和金线绣制松鹤,飘飘若画中仙。
出口成章,瞬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高义信低头浅笑,深知他兄长这是从谢珩那寻了些随笔的杂诗,若是能背得更准确些,只怕他都会被比下去。
几轮比试下来,只有高家与蔺家难分高下,最后一题特以“长安城”为题,即兴作诗,由在场所有人投花为票,得票多者获胜。
高峻背诗背得嗓子炽热如火,坐下豪饮几口凉饮。
瞧着对面蔺家兄弟那一筹莫展的样子,他眼珠流转,竟没料到九如押题都押得如此准,他伸手拦下刚起身的高义信,胸有成竹道:“这题我来。”
“长安风物琳琅目,
似梦如烟空缈如,
慕尽人间笑逍遥,
沧海明月又昭昭。”
高峻忽地一抖腕,将扇子唰地亮开,挑眉望向高义信,得意的样子似在叫嚣,如何?
高义信暗叹一声,无奈摇头,只怕是兄长又背错了。
长安近在眼前,又岂会似梦如烟,这诗的前两句便词不达意,如此低阶的错误,又岂会是谢珩所犯。
高峻凑过身,志在必得道:“如何,这可是九如最珍视的一首诗,没想到他还压对了题,这次我们势必拿下。”
言语间,蔺家兄弟早就吟诵出口,因着高峻前几轮得了不少好感,凭着印象收了不少花,但弘文馆的学士们却在最后至关重要的几票投给蔺家。
“不可能,九如岂会比不过蔺家那俩小子。”高峻气急,要上前理论。
高义信伸手拦下他,他都能听出此诗中不合理之处,何况这些学儒:“你将他写的诗给我看看。”
高峻置气地将怀中藏着的诗文一股脑掏出:“就这篇。”
高义信看罢失笑,他的兄长不该机灵的时候,倒是脑子转得比谁都快,谢珩原写的九州风物琳琅目,他倒好,将九州和长安硬生生调换。
他记得舆图上并未见过九州这处,如此,倒是同第二句诗文契合,更说得通。
他反复盯着手里的这诗,忽而眉头紧蹙,问向高峻:“你说谢珩很珍视这首诗?”
“嗯,可不是么,夹在书中,临走时另交于我,九如的才学岂会不如蔺家那小子,我还是不服!”
“兄长,别去了,胜负已定,何况以诗会友罢了,”明明输了比试,高义信却倏然笑得开怀,“兄长,你不若改日问问谢珩,他所倾慕的,名为昭的女子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