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心些。”
祝谣回完,倒头就是睡。
*
郎钰梦魇了。
场景是在学堂上,一束白光投射到前方。
蝉儿跪在光圈里,一道模糊的高大的黑影,重复着挥动戒尺,每当戒尺落下,无数漂浮的尘灰激动地跳跃,拍中掌心的脆响逐渐沉钝起来。
脚上仿佛圧了千斤坠,郎钰拼命要站起来,始终无果。
他开口让黑影停下,也无人搭理他。
郎钰精疲力尽,喘着气,却见蝉儿扭过头,平静地看着他,吐出两个字:“废物。”
郎钰猛然睁眼,清晨那稍显和煦的日光透射进来,映亮了卧房。
他摸了把额头,一把汗。
“二爷在吗?我有要事禀明!”
“茯苓姑娘这是怎么了?二爷且睡着,小声些。”文福拉着茯苓,想走开点,却反被推开手。
郎钰随意系好衣裳,亲去开了门,见茯苓满脸急色,向文福问道:“院里出什么事了?”
文福忆起夫人院里的嬷嬷们气势汹汹的架势,一时语塞。
茯苓瞪了文福一眼,急忙回道:“二爷,您有枚扳指被偷了,夫人不知听信了哪个小人的谣言,下令让嬷嬷将蝉儿抓走了!”
郎钰方踏出半步,瞬时自我遏制了冲动。
那群嬷嬷油盐不进,只听令于母亲,被府中其他家奴称为“铁娘子军”,能让母亲派出她们,那她便是动了怒。
他此刻去要求放人,只会搅得这水更浑。
“你先回去。”郎钰毫不在意,转而吩咐文福道,“叫水来,可以让小厨房上早膳了。今日我要早些去听课。”
茯苓被挡在门外,文福朝她俯身道:“姑娘请。”顿时气得跺脚,扭脸便走。
郎钰不受影响,懒散地来到学堂,坐在位子上,等着孔夫子来。
他算不清,母亲这是第几回将手伸到自己院里来了,总是对他展现出过度的控制欲。
幼时他喜欢鸟儿,喜欢刚出生只会奶呼呼吠叫的小狗,镇日与它们相伴,虽不至于同吃同睡,但母亲甚是不喜他在膳间分享它们带给自己的喜悦。
不久,他又没有了这群朋友。
蝉儿和它们不一样,能够说人话,给他的感觉却有些相似——看着他时,眼神很纯粹,像是扒开他身上顶着的作为国公府一份子的名号,只看到他这个人。
“上课!”
郎钰坐实椅子,并不赏脸给孔夫子,便又是一出色厉内荏的闹戏。
这回没有蝉儿在前边,文福替他受罚。
看着文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郎钰冷然地望过去,只把文福噎得再不敢叫唤。
……
下了课,郎钰去给苏氏请安。
及至橘黄色的夕阳铺就天幕,苏氏自己忍不住,说道:“你院里出了个小贼,偷了你的扳指,怎生不恼?”
“什么扳指?”郎钰换了个姿势,啜了口茶,伸手道,“是我手上戴的这只吗?”
苏氏定眼一瞧,招呼常妈妈过来,比对了下:“这怎么有两只一模一样的?”
“当年牛成从马车底下救了我一命,母亲你便将这对扳指,送出去一只,您不记得了吗?”郎钰平静道。
苏氏与常妈妈对视一眼,不悦道:“我倒是听说,那侯府来的蝉儿,与你很是亲近?你还为了她,冷落婵娟。”
当日瞧着多么老实本分的一个丫鬟,竟能到内室伺候钰儿,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郎钰一本正经道:“文福没告诉您吗?蝉儿最是寡言,那日饮酒,醉意催化,我便同长庚打赌,若我能将她教得舌灿莲花,他欠我一个人情。”
“真的?”苏氏心神全放在最后半句话上了。
裴执鹤是谁?那是离天家最近的外戚,如若得了他一个人情,于钰儿将来是大有好处的。
到底是年轻,不过醉酒,就许下诺言。
这文福竟瞒着这等事?
即便确实过于儿戏,但苏氏还是将心中的天平倾向了亲儿。
那鹤儿前不久还幸了个通房,开了荤,保不准这什么蝉儿,就是他存了心思送来,弄些新花样的。
男人都是一个样。
苏氏的眼尾掠过发抖的文福,又觉有些拉不下面子,便板着脸道:“那孔夫子学识修养那是洛都数一数二的好,却被你气得不行,再这般下去,怕是我都拦不住他要走了。”
母亲还是这样,从不正面回应自己的过错。
郎钰放下无甚滋味的茶盏。
当然这样最好,省下与牛成当众对峙的功夫,待会蝉儿应能被放出来了。
“我今日可没还嘴。”他掸了掸衣服,“我还有课业要做,便不陪母亲用膳了。”
“去罢!文福留下。”
苏氏见郎钰走远,面色一沉:“叫牛成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摆出个贼喊捉贼的戏码出来,还要把我算计进去,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