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在凝霜殿受过的每一次殴打,每一次辱骂,每个裹着破烂被褥求生的夜晚,更甚至淋过的每一片雪花。棒子落在身上不好受、被口水淹没不好受、睡着破烂的床不好受,被心上的人抛弃更不好受。
然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凌睢也知道即便是自己现在跪下来求人也没用,心中堆积起来的恚怨愣是将他堵的喘不过气来。
所幸的是他被带去冷宫的这日,并未下雨或是雪,抬眼望去,苍穹之上的太阳光强的刺眼,太阳将强光落在凌睢眼眸里,却将柔光用来滋润御花园里的百花异草。
途中他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慕九龄,凌睢瞥了一眼他,对方却并未将目光停留在凌睢身上片刻,直至擦肩而过,倒是一旁随行的慕青一直目送凌睢离开。
慕青问:“他是……滇王世子?!”
两人小时候见过一面,一次慕青也有印象。
慕九龄淡淡应了声。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他没有。”
慕青倒是没有问他是怎样死里逃生也难的,望了一眼凌睢远去的背影,追问:“你和他这是……”
慕九龄面色铁青,“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皇兄自不必多管。”
两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旁人如何能插手进来。
慕青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凌睢今日说为何死的人不是他,而后又亲口承认了那结子是送给慕玉玄的,慕九龄当下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从来都未曾在凌睢心里占据半点地位。
慕九龄不管凌睢是否是真心和慕玉玄有情,只是凌睢是他的人,就该把他的名字刻在心上。
两人在御花园正巧碰见了进宫的慕容芝,三人寒暄了几句,慕青和慕容芝便和慕九龄告辞,回去了。
马车上,两人均未开口,慕容芝察言观色片刻后,方道:“听说陛下宫里关了一人?”
慕青揉了揉额角,长叹一声,“嗯。”
“九龄自幼性子便极为偏执,若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手。”
慕容芝笑问:“怎么说?”
慕青敛了敛眸,胸口起伏两下道:“记得他刚出生那会子,先帝尤为疼爱他这个儿子,只是那次抓周后一切都变了。”
慕容芝坐直了身子,听慕青继续说下去。
那年竟然是在秋日里便下起了雪,京城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可谓是瑞雪兆丰年。
金銮大殿内,明黄色的锦缎披就在抓周台上,粉雕玉琢的小皇子被太监扶正坐起来。
台下文武百官屏息注视,只见他眼睛一亮,嫩藕一般的小手拂过放置在跟前的玉圭,径直落到了案后一根华美的金色珠钗上。
那东西本来是为了增添吉兆,由宫人悄悄混入的后妃事物。
金色的珠钗在殿内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倒映在慕九龄清澈的眼眸中。他自己选的东西,自己紧握在手里。
底下文武百官惯会察言观色,被慕九龄攥在手里的那根珠钗仿若一根针,将殿内所有人的嘴都缝合上,说不得一句话。
“荒唐!”慕培清玄色大袖一挥而过,“竟抓妇人脂粉之物!”
一声呵斥犹如缝合的线原地崩裂,侍候小皇子的太监嬷嬷们一齐跪地求饶。
身旁的太监撇见了皇帝的神色硬是要夺过慕九龄手中的珠钗,将一旁的书册塞给他。
殿内似有暗流涌动,还未等辩口利辞的臣子开口,慕培清倒是又叱道:“此子日后必定耽于女色,荒废朝政!”
话罢,拂袖而去,留众人纷纷跪地,山呼息怒。
慕九龄身旁的那太监攥着珠钗的另一头,欲从他手中拔出,却未曾料到这才一岁的孩子手劲儿这么大,拽着了便不打算放开。
后来日子慢慢过去,宫中的皇子也逐渐长到,到了娶皇子妃的年纪,只是有了到哪事的铺垫,先帝并不大双给慕九龄择女人做妃,碰巧皇帝欲控制远在边疆的滇王,将权力都归中央,便下旨将滇王世子,许给慕九龄做皇子妃。
也正是这事将滇王谋反的决心推向了高潮。
“那陛下还记不记得抓周那事?”慕容芝问。
“他记得,”慕青敛容道,“有次我问他为何那时要选择抓那根珠钗,你猜他怎么说?”
慕容芝笑道:“他是说什么?”
“他说在那堆东西里面,他只见过珠钗,在母后头上见过,所以他只要那个。”
慕容芝破涕为笑,“这莫不是陛下自己后来编的借口?”
“或许吧……”慕青长叹一声,道,“不过性子太偏执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那宫里的那人便是他的……心上人?”
“或许……”慕青其实亦不太清楚慕九龄的事。
慕容芝坐直了身子,思忖片刻,自言道:“不是说强扭的瓜不甜么。陛下他人怎么能这样!”
“倒是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马车轱辘向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