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季泠回到了宁川。走的时候,何咨宁陪着她,两个不满十二岁的姑娘就在异乡过了五年。
如今回来,却只剩下她自己。季泠心生感慨,潮起潮落的每一瞬,她身边的人换了一遭又一遭。
她没有提前写信回来,是以母亲看见她时,非常惊讶。
“泠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弟弟妹妹在堂内玩耍,将她从前的屋子弄得一团乱,已经看不出她住过的痕迹了。
放下了包袱,季泠坐了下来,看着母亲做晚饭的背影,好像看到了身边大多数女子的悲剧——一生活在灶前舍内,伺候丈夫公婆,养大儿女,忘记自我,浑噩而终。
母亲这一生过的也是不幸福的吧。她太软弱,恪守女子本分,时常和父亲争吵,就来找她哭诉。
季泠是一个厌恶陈规腐矩的人,听了母亲的痛苦,就要撺掇她与父亲决裂。
很小的时候,她就对诸事洞若观火,每次她对母亲说的话,最后总能应验。可是母亲不听,只是诉说,只是流泪,从不改变。甚至在季泠替她出头时,反过来劝她:“他终究是你的父亲。”
后来上了学,经历的多了,年岁也长些,她才逐渐放弃了掺和父母的事情。人各有命,她这样劝慰自己。
等季父回来,她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腥味。她的父亲是一个渔民,这片海是季氏族人世代生存之地,虽然不得富贵,但亏得老天恩赏,渔产富饶,倒也让季氏一族借此延续到现在。
父亲看见她回来也很惊讶,但他一向不爱言笑,开口就是责怪季泠没有提前知会家里。季泠收起了笑意,将头埋进饭碗里。
“父亲,母亲,我要去京城了。”
季家父母立刻抬头,她的父亲皱了眉:“京城?现在?谁带你去?”
季泠只说:“书院里有一个好友,她举家迁回京城,想让我一同去她家中的族学念书。”
季父觉得这个机会甚好:“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这样一来,你就是咱们季家第一个走到京城的人了!只是...此行花费不少吧?建州书院已经让我们难以支撑...”
季泠知道,家里没办法为她付出更多,懂事地说:“父亲放心,这些女儿自会解决的。”
季父高兴地很,破天荒喝了两口酒,饭后去村口溜达,没多久,全村的人就已经知道,季家长女得了贵人青眼,要去京城享福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多年的辛劳让她的母亲没办法将任何爱意言说给她,今晚确实例外。
“泠儿,虽说你一直有出息,母亲很高兴。只是京城离咱们宁川太远了...如果你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母亲都照顾不及...”
季泠拉着手安慰她,其实这样的安慰很勉强。因为没有人惦记头疼脑热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十年了。
在父母眼里,她早已经是个大人,怎么会需要照顾呢?可是到了妹妹和弟弟这里,似乎他们就算长到二十岁,也还是需要母亲操心的孩子。
季泠习惯了,快要麻木了。
第二日,她去了二十里之外的外祖父家。她称外祖父外祖母为阿公阿婆,如此亲昵,两位老人待她甚至胜过长孙。
“阿公阿婆,泠儿要走了...此次是去京城...”
和父母不同,她在外祖父母前随意地撒娇,在这儿她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季泠周岁时,她的母亲随父亲住在海上。海边潮湿,风浪又大,母亲就将她放在了娘家。她的阿公阿婆都是心地善良、勤劳踏实的人,可能是心疼她自小父母不在身边,将季泠宠的天不怕地不怕,想要什么她就直接争抢。
她的两位舅舅也是很好的人,自己孩子有的一份,总会惦记着给这个聪慧的外甥女也备上一份。即使是舅母,也对她照拂有加,不计较自己的婆婆帮姑姐照顾孩子而忽略了自己的孙子孙女。
季泠应该是很幸福的,只是没有父母亲在身边长大,总是要脆弱敏感一些,这是多少其他人的爱也填补不来的。
据小舅所言,小时候见到表妹坐在大舅的肩上转圈,季泠就一个人缩在门框边看着。看了一个下午,最后发了一通脾气,大喊一句:“我也是有父亲的!”
小舅舅将此事当作笑话说起,可在说笑之时,眼角闪过一点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