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有记忆起,心中就有一间牢房,里面关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孩。成人手腕粗的铁链层层缠绕男孩全身,巨大的锁挂在心口。锁没有钥匙孔,不能被击破,戚韩真无法打开,但是偶尔能感受到它的颤动。
颤动的时刻没有规律,开心、难过或者害怕的时候都有,但在殷鹤面前最多。有时甚至如同山崩地裂海啸过境,要将他这一方小世界都摧毁。
这种感受很新奇,很特别,也很容易让人不安。
很久很久以前戚韩真流浪的时候,曾经捡到过一罐糖果。那户人家的小孩很调皮,把老鼠药粉混进糖果扔进罐里试图捉弄客人,被大人知道后狠狠打了一顿。教育完孩子大人们把一整罐糖都扔进了垃圾桶。
戚韩真目睹全程,清楚罐子里有难以分辨的毒药,知道自己应该扭头就走,可依然没能挪开半步。
那罐糖果是那么漂亮,透明的玻璃罐里,糖纸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像璀璨的宝石。
戚韩真没有吃过糖,也没见过宝石。他所见过、吃过的五彩斑斓的东西只有花。
花很美,也很苦。花瓣苦,花茎更苦。吞进喉咙的时候花粉会一粒粒粘在喉管,让人直想顺着气管把整磕肺都掏出来,那种感觉太难受,以至于他发誓此生不会再吃第二次。
所以五彩斑斓的糖果会是什么味道呢?也会粘在喉咙里让人难以忘怀吗?
好想尝一尝,想亲手剥开琉璃色纸透过它看五颜六色的世界,想放进嘴巴用牙齿慢慢碾碎,想全部抓在手心,放在阳光下看他们缓慢融化。
会很黏吧?甜的东西据说都是很黏的,会粘在自己手上吗?那自己的手也会变得五颜六色吗?也会在阳光下发光吗?
他不知道。
他没见过。
他好想知道。
他捡回了那一罐糖果。
明明是别人抛弃不要的东西,戚韩真拿的时候却还是很心虚,好似自己做了贼一般。被这种心虚刺激着,他一口气跑了两条街,躲进没有人的角落,才像拆开一件礼物一样打开糖果罐子。
戚韩真小心地观察、谨慎地挑选,一边期待一边害怕,无意识咽了好几口唾沫,最后他将一颗蓝色包装的糖果放在手心。
它是罐子里最漂亮的。颜色像摸不着的天,又像没见过的海。
戚韩真细细端详许久,浅笑着慢慢拨开薄薄的塑料纸,摩擦声在指尖回响,并不好听,但戚韩真很喜欢。
糖果纸里包裹的糖果也是蓝色的,没有它的包装那么有光泽。戚韩真放在手心看了好一会,天气炎热,虽然这里没有阳光,手心里的糖还是很快开始融化。手心开始变得黏腻,糖果狠狠抱住了他,怎么动作都甩不开。
戚韩真看的目不转睛,时间变得很快很快,不间断地注视下,那颗蓝色的小圆球像是害羞了,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过一刻钟戚韩真手掌心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粘稠的湖。
戚韩真两手捧着跑到阳光底下,粘稠的湖像电视上的琥珀钻石,又没见过的外国人的眼睛。戚韩真抿着嘴唇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小心而珍重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很甜,很甜很甜。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形容词,大脑都被这种甜黏住了,不会思考。戚韩真呆愣愣立在原地,还不待他消化完这种令人失语的甜,就有一种崭新的感觉挤了上来。紧接着黏糊褪去,喉咙开始肿痛,戚韩真疯狂地咳嗽。比吃花时更加难受,这时的他连气都喘不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滚出。
站不直身子,他跪倒在地上,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企图缓解一点呼吸困难,可是除了给脖子徒增抓伤外毫无用处。他像一条濒死的鱼,在地上痛苦地翻腾,依旧无法获取哪怕丁点氧气。
最后是怎么晕过去的已经记不清了,只清楚失去意识时太阳已经下山,而他捡到糖罐子时不过中午而已。
应该感谢那个孩子加的老鼠药分量并不致命,戚韩真才能侥幸捡回一条命。醒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罐糖扔回原来的垃圾桶,然后找到水源把脏兮兮的手洗干净。
晒了半天的糖在手心里结成块,很难洗,搓了许久也搓不干净,始终有黏哒哒的残留,触感很恶心,戚韩真不喜欢。后来哪怕他事业小有所成,成了别人口中的“戚总”,也再没吃过糖果。
他曾以为,殷鹤于他而言便是那罐糖果。漂亮诱人,让人分不清蜜糖里是否暗□□药,稍微品尝便会万劫不复。时至今日才明白完全错了,他才是那颗毒,而殷鹤不是他,看不清糖毒。殷鹤的罐子里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他是糖便甜,他是毒便死。
无论他是糖还是毒,殷鹤都会干脆吃下,再无别的选择。
好几次,戚韩真在殷鹤身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崭新的、陌生的、失散已久的戚韩真。他一度感觉自己离那个戚韩真越来越近,几乎咫尺之遥,却又被那个戚韩真亲手狠狠推开。
与此同时男孩胸口的锁也剧烈晃动,锁链如蟒蛇越缠越紧,要将男孩彻底卷死。男孩脸上是一团黑线,没有五官面容,戚韩真却诡异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救救我。”
“要不……你去做一下心理咨询?”
护士提建议十分谨慎,没用看医生和看病这种词汇,而选择了委婉的“咨询”,毕竟很多人是讳疾忌医的。
“心理咨询?”戚韩真轻轻按下心口,感受那点颤动消退。
护士点点头,怕他介意,打预防针道:“我们其实也会定期做心理咨询,现在人压力都大,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心理问题。尤其是医院这种地方,不管是病人、家属还是医生护士,都很容易被坏能量感染,做心理咨询定期排排毒,对身体还是很不错的~”
戚韩真敛眸,又想起那个殷鹤身边的那个身影,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处处不同的“自己”。
我和他……到底谁才是真实的?
沉思良久,戚韩真道:“好……我会试试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