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戚韩真奔向雨幕的背影,并没有多少犹豫,殷鹤飘到他的背上。
几乎是刚趴上去殷鹤就开怀大笑起来,只是没人能听见他的笑声,雨声吵闹,甚至他自己都听不真切。
并没有什么影视作品中唯美的呈现,雨点狂乱地砸到脸上是很疼的,要不是顶着件外套,戚韩真连眼睛都难挣开,自然也没有丝毫美感可言。
雨水在外套上堆积,又沿着边沿泄下,形成一片小小的水帘。殷鹤双手虚虚环住戚韩真脖颈,隔着水帘,他能看见戚韩真湿润卷曲的额发、盛着雨水的睫毛和殷红的嘴唇。
要是脑袋再凑近一点,耳朵贴到脸颊或者脖颈,还能听见戚韩真急匆匆的喘息和心跳。
殷鹤感受了会,一时分不清雨声和心跳哪个更吵。不过哪一个都不算讨厌。
他闭上眼睛,想起久未谋面的母亲。
那是一个很喜欢拥抱的女人,走到哪里都要把儿子揽在怀里。具体的感受早已没了印象,只模模糊糊记得母亲很瘦,拥抱的时候其实并不很舒服,但是身上很香,是暖融融的清香,殷鹤很喜欢,因此每次母亲弯腰,他都会立刻高高举起手臂。然后母亲就会笑着亲亲他额头,轻轻地托起他身体纳入自己怀抱。
母亲离不开别墅,殷鹤知道。母亲每个月都会偷偷看医生,殷鹤也知道。但母亲在和医生计划什么,殷鹤不知道。
他只是靠母亲平时看的书籍、望向窗外天空的眼睛还有时不时对着自己发出的叹息推测,或许母亲是想离开了。
父亲旁敲侧击问过这些问题,他只是摇头。他既不渴望真相,也不渴求母亲的停留。只是偶尔身旁空荡荡时会有些怀念那暖融融的香气罢了。
和母亲的最后一面也在这样的深夜,这样的大雨天。
闭眼前还在家里,睁眼时却在母亲的背上。母亲身上全都湿透了,唯一的外套披在他背上。外套吸饱了水,沉甸甸压在背上,母亲肩膀很薄,骨头膈得人生疼。长长的发丝裹挟雨水,比蛛丝更加粘人,一遍遍扫过他面颊,留下经久不褪的湿和痒,每逢雨夜便悄悄刺戳他骨缝。
“小鹤……小鹤……你要记住她,她以后会帮助你,照顾你……”
她一遍遍地说,殷鹤不想听,伸手捂住她嘴巴。
“我要回家。”
母亲任他动作,闻言脚步非但没停还愈来愈快。殷鹤身上又湿又黏,头发也全被打湿了,心中烦躁不已,见状直接从母亲背上挣脱跳下了去。地面湿滑,他往下跳时又没注意地形,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半只手掌被粗糙沙砾磨破,留下一小摊血迹很快被雨水冲刷消散,然而依旧没能逃过母亲的眼睛。她把殷鹤扶起来,蹲下来仔仔细细看他破了的手。
远处路灯光氤氲她眉眼,满满都是心疼。殷鹤盯了一会,忽然凑上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用好的那只手轻轻拉拉母亲小手指:“我们回家。”
母亲伸手摸摸他脸,她嘴角往上,眉毛却往下耷拉着,是很苦涩的笑容。
那时殷鹤并不明白这苦涩背后的含义,他只知道母亲拒绝了自己。
她反问他:“小鹤,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吗?”
雨水很凉,母亲的指尖是温热的,摸他脸的动作很轻柔,应该是很舒服的。殷鹤想,如果现在被母亲抚摸的是一只小猫,那只小猫一定会开心地用脑袋蹭蹭母亲。
可他不是小猫,被母亲这样对待他只觉得难过,说不上来的难过。母亲越笑,越抚摸他,越难过。
真奇怪。
殷鹤不解,这种不解同样让他难过,他好像掉进了难过的星球,悲伤的空气包围了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本能地想向母亲寻求帮助,可一对上母亲温和如水的双眸就瞬间忘记了言语。
惨白灯光分割雨水,在这对母子中间立起一道模糊的雾色墙壁。
殷鹤失落地低下头。
“我不知道。”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母亲帮将他湿润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道。
“鹤……会飞。”
地面上自己和母亲有一共四个影子,全都被雨水打散了,泛着闪闪的光。
“下雨天,小鸟飞不起来。”他说。
母亲听完安静两秒,忽然轻笑出声。真的很轻很轻,稍不注意就会被湮没在雨声里,但殷鹤还是听见了。
“那就等晴天再飞。”她说,“到时候你会飞得很高很高的。”
说完站起身,地面上她的影子瞬间拉得很长很长。殷鹤抬头,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见她的声音虚虚传来。
“好了,你回去吧。”
“那你呢?”
“我还要去做一些事。”说罢她转身离开。
殷鹤站在原地,提高音量:“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