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殷鹤并非全无感情。
甚至说。
他……爱殷鹤?
比结论更先出来的是眼泪。戚韩真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也不知在拒绝谁的声音。
不该是这样的。
开始就是骗局,他从未在殷鹤面前以真面目示人。戴着面具伪装很累,疲惫已经足够摧残身心,他哪有余力爱上一个人?
况且殷鹤冷漠、不识人间疾苦、骄矜又自私,那么糟糕,他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糟糕的人?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像在排斥被谎言污染的血液。
真的如此吗?
眼前一幕幕闪回,全部都是殷鹤看着他的眼睛。戚韩真猛地从沙发上起身,焦虑让他在客厅慌乱地走来走去。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口中振振有词,一遍遍重复试图说服自己,却在看见阳台旁伫立的人影后全部止息。
再说不出“你是假的”,戚韩真捂着心口疯狂流泪。
“哥……”
“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你帮帮我……”
毫不掩饰的哭腔混杂泪水,模糊了整间屋子的空气,殷鹤的面容不再明晰,踏着雾气朝戚韩真走来。
两人像曾经无数次面对面站立,殷鹤朝他抬起手,戚韩真下意识用脸颊去蹭,却是空。
他茫然地眨着眼,面前空无一物。
“哥!”
他惊恐地尖叫,哭喊声传遍房屋的每个角落。
无人应答。
“哥——!!”
近乎嘶吼,声带都传来激烈的疼痛。
依旧安静。
戚韩真一瞬间后背发凉,恐惧像潮水淹没口鼻,他甚至无法呼吸。这间他住了好几年、有着许许多多回忆的屋子一瞬间成了鬼宅。在那人死后,这个房子与安全感再无干系,到处都透着阴森恐怖,随时都会窜出一只恶鬼将他吞吃掉。
戚韩真浑身都是冷汗,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双腿都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到卧室,抱着铃兰躲进角落。冰凉的花盆被他举到脸颊旁蹭了又蹭。
卧室窗户依旧开着,底下车鸣轰隆,无法唤回疯狂之人的理智。白色纱窗顺着晚风轻拂而起,月光云影投射其上,影影绰绰,勾勒出一个人形。
戚韩真看得呆了,愣愣张口:“……哥?”
“真真。”
一石激起千层浪,戚韩真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奔向窗台。
“哥!”
戚韩真欣喜若狂地抱住窗纱,还是空。
他茫然四顾:“哥?”
“嗯,我在。”
声音清清楚楚,好像就在耳边,又好像在千里之外。戚韩真胡乱抓着空气,精神濒临崩溃。
“你在哪里?哥,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耳边被吹了一口热气,戚韩真转头对着空气惊喜地欢呼:“哥!”
“错了。”
额发又被晚风吹起,戚韩真再度转身,眼前成了窗外黑乎乎的夜空。他伸手,试图抓住流动的风。
“哥……你在这里吗?”
“嗯。”
耳边的声音也变成风,轻飘飘略过戚韩真的脸。
“我飞走了。”他说,“真真,我想飞走了。”
30楼下面的人间热闹非凡,车辆川流不息。戚韩真却始终不愿低头,只睁大眼睛盯着深深的夜幕,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被风轻吻过,是温热的。
“你要去哪里?飞去哪里?”
他却不回答了。
戚韩真焦急不已,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
“你要去哪里?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像个孩子一样哭泣,天真而绝望地祈愿:“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哥,你带我一起,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风儿轻轻地绕着他吹过一圈,像个一触即分的拥抱。
那之后,不论他说什么都再无应答。
戚韩真被扔进了无望的深渊底部,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心脏,从那里出来的血液不再温热,四肢被冻得发麻,戚韩真摇摇晃晃跌倒在地。紧接着是胃,一缩一缩地泛着绞痛。
泪眼模糊,鼻尖闻到熟悉的泥土腥香,戚韩真没有丝毫犹豫,那株铃兰捞到怀里。
不够……还不够……
他神经质地摇着头,最后颤颤巍巍地伸手,将花从盆里连根拔起,不顾连带的泥土,他全部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泪腺又涨又疼,泪水却停不下来。唇舌嫩肉被尖锐沙砾割破,茎叶汁水泛滥,血和泥土沙石混合,苦、腥、咸、涩,胃部的疼痛却诡异地因此得到缓解。
一整盆花全部吃完,戚韩真坐在原地缓了许久。最后他攀着窗沿起身,慢慢地跨坐到窗台上。他没低头也没抬头,目光投向远处,地上的五光十色和天上的月光在那里汇合,将世界一分为二。
如果世界有尽头,那么那里一定是。
他要去那里。
心里忽然有个声音斩钉截铁地说。
你也要和他一起去。
模糊的光线尽头仿佛真的出现一个人影,他朝戚韩真遥遥伸手,脸上是熟悉的温柔的笑。
戚韩真眼睛亮亮的,叫人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泪光。
“我要……跟你一起……”
他伸手,拼命往前抓。
落空了。
他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