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去时江流还是独自一人,回来却是四人纵马,疾驰而来。
江流勒马跳下,马蹄扬起的尘土尚未落定,她已快步冲进莲花楼。莲花楼内,李莲花正倚在窗边看书,阳光透过竹帘洒在他衣襟上,留下晃动的光斑。
“李莲花!”鬓边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江流也顾不上整理,伸手便去拽他袖子。“走,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找霍休!”
李莲花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他轻轻抽回袖子,指尖在她掌心不经意地蹭过。
“我就不去了吧。”他笑了笑,语气轻飘飘的,“我这人连骡子都骑不利索,怕是会拖累你们。”
江流的手僵在半空。她盯着李莲花袖口那道自己方才抓出的褶皱,突然觉得可笑,这人居然连这种瞎话都说得出口。
不过就算她明知李莲花是故意的,又能如何呢?
“……我知道了。你若有事,就先忙你的事。我陪陆小凤去一趟。”
说着,江流转身快步走出莲花楼,翻身上马的动作一气呵成。只是牵扯缰绳的力道大了些,惹得马儿不满地甩了甩头。
陆小凤瞧着江流脸上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表情,四条眉毛动了动。他忽然踹出一脚,正中方小宝的膝盖窝。
方小宝猝不及防扑倒在地,啃了满嘴灰。
“走喽!”
陆小凤大笑一声,翻身上马,冲江流扬了扬下巴,随即纵马扬鞭,绝尘而去。只剩方多病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
“陆、小、凤!”
方多病从地上一骨碌爬起,脸上身上到处是灰。他拍灰拍的力气之大,声音之响,好像不是打在自己身上一样。
“不带我就算了,还踹我一脚!”
李莲花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林间日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流策马在前的姿态,像极了她用剑时的样子,永远一往无前,从不回头。
李莲花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刚才被她拽过的袖褶,那皱痕还未散开,就像她走后的余温尚未消散。
他低低叹了口气,眼底压着一寸未曾出口的疲惫。
早上因独孤一鹤的到来,他不得不独自留在莲花楼内。若是从前,这天底下最有资格站在江流身边的,合该是他李相夷。可如今他是李莲花,是连出手前都要犹豫再三,想想会不会落下把柄,被人看破端倪的李莲花。
金鹏王朝旧事繁杂,青衣一百零八楼更是盘根错节。这样的浑水,最适合搅弄风云的李相夷来蹚,却最不适合想要隐姓埋名的李莲花。
过去他以为这个江湖不需要李相夷,所以他成了李莲花。可偏偏因为他是李莲花,却配不上她的那个江湖了。
他想,她要的同游,是并肩而行、比剑同出,而不是他这样藏着旧伤、满身风雪地一路躲藏。如果她是要奔赴四方的长风,那他就是栖枝的残鸟,哪怕振翅,也飞不出那场东海旧梦。
方多病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亮,“李莲花,我觉得江姑娘很像我想象中的李相夷。”
李莲花听到这句,肩膀微微一震。
“武功盖世,有三五好友知己,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方多病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人突然僵直的背影,“要是师父还在,他们定能成为至交好友!”
李莲花的喉结难捱地滚了滚。
他忽然想起昨夜江流对他说的那句话——这天下第一,换我来做。
当时只当是一句宽慰自己的玩笑话,此刻才惊觉,原来她早就一步步踩着他的影子,走向他曾执剑而立的高处。
披剑入局,踏浪而去。
她替他背起这份江湖,却叫他连道谢都无从启齿。
江流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的不羡仙,红线欢欣的叫着她老大,说我们一起去闯荡江湖吧。
那时她骑着马,想着如何把怀里的小红线骗回家,自己又如何趁着夜色,去和那说要带她到开封城瞧一瞧的死人刀一起,背着寒姨偷偷开溜。
那是她一直想回,却再也回不去的不羡仙。也是她一直想要,却再也没机会要的江湖同游。
而今马蹄踏过的官道同样洒满阳光,身侧是有说有笑的陆小凤与花满楼。
一切都是她十六岁那年最想要的样子。
只不过是少了个总在身后慢吞吞喊她江大夫的人,这江湖竟忽然就没了滋味。
耳畔疾风掠过,眼前就只剩倒退山林与绿影。
江流忽然就明白了,仅仅只是一场短暂的分别,并不应该让她如此难过。她那些被剑光遮掩的、被江湖冲散的细碎情绪,终于在此刻拼凑出一个迟来的答案。
——她想要的,从来只是有他在的江湖,是和他一起的江湖同游。
江流笑了一下,风将声音吹散,只留一句低不可闻的呢喃。
“原来是这样啊。”
陆小凤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摸了摸鼻子。他实在想不通这姑娘是如何突然开窍的,只知道自己这一个月怕是真要滴酒不沾了。
“花满楼。”他哀怨地转头,“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陆小凤。”花满楼唇角微扬,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你这整日流连花丛的老手,竟不知真心是藏不住的吗?”
马蹄声响,夕阳沉坠。
两人并辔疾驰,追向那道渐远的身影。
江湖潮涌,旧的故事还未说完,新的传奇已然开启。
侠迹卷四:金翎葬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