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净安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推论,他身旁的女子确实是阮卿荷,只不过就是那么巧合在新婚的前一日掉马而导致性情大变,从一个知书达礼、贤良淑德的阮家小姐变成了活泼开朗、灵动可爱、天真无邪、目不识丁的他的夫人。
可偏偏身边人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即便才、礼都可以忘得一干二净,爱如何能忘得?骨血相融的亲近感如何能湮灭得如此彻底?
晏净安侧头,轻抿唇角,一如既往的温柔,“夫人归家想必杨嬷嬷和桃桃正在等着夫人相聚,夫人不如先去找她们?”
青禾欣喜一笑,正要应答,却又看见主座之上的阮梅籍,怯怯垂下脑袋,“我……可以吗?”
晏净安揉了揉青禾的头发,轻柔的语气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我说了,有我在,夫人尽可随心所欲。”
“夫人可否信我一次?”
他眼中潮湿的雾气消散了,漆黑的瞳孔清楚映着一个她,似乎真的有那般力量。
“那好吧,虽然你之前摔了我,但我就既往不……不……”青禾眨巴着眼睛,念叨半天还有没有想出那个字,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晏净安。
水汪汪的一双眼眸直直地对上他的刹那,晏净安清楚捕捉到心停跳的那一息,是宿命的注定还是上天的玩笑,他说不清。
“既往不咎。”他笑应。
“对!既往不咎!”青禾化身成了小兔,兴奋的蹦蹦跳跳,欢快的样子与将将完全是两幅模样。
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晏净安想。
“虽然你之前摔了我,但我就既往不咎再相信你一次了!”
她退去惊恐扬起笑容的脸很是可爱,晏净安不由也扩大了笑容,微俯身拱手,笑谑:“那就多谢夫人了。”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没有渐小的趋势,豆大的雨连成了一张巨大的雨幕笼罩了整个世界,什么都不再清晰。
“广白,你陪着夫人。”晏净安命道,又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青禾身上,系好结又整理了一下,轻声叮嘱:“雨天路滑,夫人记得走慢些。”
阮梅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忽然想到了年轻时,谁也曾对他这般关怀备至,细心呵护。
他的眼神绕过晏净安打量起青禾,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是个傻子,好在长得像他,凭着这样一副面容,任谁还是不轻松拿下。
他微眯双眸,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客套一句:“小女能得世子如此钟爱实是我阮家之幸啊!”
听到阮梅籍的声音时,晏净安并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直到那抹海棠色的身影彻底走出视线,他才转身,面上挂着的笑没有分毫改变,但眼中的温柔尽数散去只剩下淡漠。
“本就是我对不起她,自然要对她好些,否则于心何安。”晏净安缓步走至阮梅籍身旁,执起桌上的茶壶倒杯茶,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却不知阮大人因何而伤心呢?”
阮梅籍执杯的手一顿,窥视晏净安的眼似晦暗天空藏着雷雨风暴,但很快他的唇角又微微扬起一抹浅笑,“说来惭愧,我只有荷儿这一个女儿,本打算让她在膝下多承欢几年,却……”他摇头颓然靠在椅背上,挤出的笑牵强非常,“世子既已得知,我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虽然荷儿不慎摔伤了脑子导致有些痴傻,但她还是我阮梅籍的女儿,她依然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儿郎!”
他的眼集有泪,嘴唇微微抖动,无力哀叹:“身为臣子,我无法抗旨,世子若设身处地,便该知我到底为何伤心了。”
他是知道的。
“抱歉,”晏净安无奈颔首拱手,“这非是我所愿。”
“世间宿命,谁又……心甘情愿……”
这一句哀叹或是无奈感慨深深扎入了晏净安的心,人在世上各有其悲,他不过想要因他而起的悲能够少一些,如此,黄泉路他许能走得轻松些。
“常听人道阮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若可以晚辈自也想如此,但……”他的目光飘向窗外,一片被风雨打落的梧桐叶恰好飘入他的视线,翠绿的颜色,等待它的却是死亡的宿命,“上苍不愿给晚辈这个机会,此生晚辈怕只有羡慕的份儿。”
他笑得太过苦涩,阮梅籍心也有些酸涩。圣上多次提起他皆是惋惜叹息,怨上苍不公。大抵是天妒英才罢,才让他自幼体弱,注定要在这大好的年岁驾鹤西去。
他欲要安慰,可晏净安却一转话头:“阮大人和夫人这段鸾凤和鸣佳话,至今仍为茶肆说书人所好。每至讲起,必引得满堂茶客屏息静听,无一不为之动容,只不过……”
晏净安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饮下,压住喉咙的刺痒,笑言:“这个故事有一情节却不好,阮大人对夫人明是一心一意,又怎会多出一个糟糠之妻?”
阮梅籍嘴角抽搐一下,握住青瓷杯的手不由紧了紧,但犹如落入湖心的小小石子,不过眨眼便已偃旗息鼓。他执起茶盏,不急不慢地轻抿一口,“这般闲言碎语落到东床耳里,真是叫我觍颜啊!”
“这想必是这说书人为了吸引人而胡编乱造的,但总有些不知情的人会信以为真,大人也该管管才是,别让这些谣言毁了大人的一生英明,也毁了……”晏净安抬眸看了眼硕大的牌匾,含笑的眼意味深长,“圣上赐予大人的‘清风亮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