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嬷嬷面色阴沉,森冷的眸子如砍骨刀一般锐利,摄得这些庖人面面相觑,噤声不再言语,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个个这舌头不想要了,尽管让我割下喂乌鸦去!夫人早已下令不许提及此人,你们是没长耳朵,还是不打算要脑袋了!若是不想要了,不必如此麻烦,来!我替你们剁了!”
杨嬷嬷手中的砍骨刀带着一阵腥涩的风猛地砍进案板之中,吓得刚还不亦乐乎嚼舌根的庖人们瞬间跪地求饶。
杨嬷嬷冷哼一声,手握上砍骨刀的刀柄一提……没提动。她撇了眼匍匐在地上的庖人,双手握住刀柄加了十二分力,结果,这该死的砍骨刀依然无动于衷,一动不动,未消的怒气霎时又涌上心头,她狠狠拍了下桌子,震得木盆中的鲫鱼不停摆动尾巴,甩了她一手的水。
悲哀淹没了怒气。
若是那个傻乎乎的姑娘还在,此刻怕已经用袖子擦干她手背的水,而后走到那条鱼面前,故作凶狠地威胁:“你等着,等会儿就把你开膛破肚做成红烧鱼!”
她那榆木脑袋不知在安远侯府有没有闯祸,安远侯府的人也不知待她如何,有没有人会欺负她?每一餐是否合她的口味?又能否填饱她那宛若无底洞一般的小肚子?
杨嬷嬷哀叹一声,颓然收回手,扔下一句:“若是再让我听见你们乱嚼舌根,我必然会剪断你们的舌头!”便拂袖离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似乎看见了心中所想的那个小姑娘朝她奔赴而来的身影,脸上挂着的还是那样傻乎乎的笑。哪怕是被人欺负,她也是这般的笑容,以至于她总是分不清她究竟是讨好还是真的开怀。
但这一刻,她看出了这是开怀,无与伦比的开怀。
“杨嬷嬷!我回来看你了!”
青禾本想拥抱杨嬷嬷的,但是想起她的抵触,她止步停在离杨嬷嬷一臂的位置上,绽开灿烂笑容,但是没想到,杨嬷嬷却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背。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青禾浑身都是僵硬的,包括脸上的表情。但很快,杨嬷嬷就松开了手,如果不是怀间的余温残留,青禾险些以为自己又做了白日梦。
杨嬷嬷不动声色地将青禾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她原本像个鸡窝一样的头发梳成了整齐的妇人盘发,发髻中插的并不是金钗玉簪,而是一枝嫩绿的柳枝,稚嫩的小脸未施粉黛,但较之以前红润了许多,似乎也长胖了些,一袭蓟粉色的窄袖交领襦裙外搭杏仁黄绣牡丹纹短褙子,粗略看去当真有几分像大小姐。
杨嬷嬷一直悬着的心堪堪放下一瞬却又悬在了喉间,双手捏住青禾的肩头,“你怎么回来了?”
青禾被捏得生疼,但见杨嬷嬷凝重的神色,她硬生生把将要出口的痛吟咽了下去,“因为今天是归宁之日,晏世子就带我回来了。”
“你和晏世子一起来的!”杨嬷嬷的眉心蹙成了三条河流,每一条流动的都是紧张与不安,捏住青禾肩头的手不由又加了几分力。
青禾吃痛,黛眉微蹙,想要挣脱却不能,直到一袭月白出现在她身边,杨嬷嬷才仿佛捡回七魂六魄松手往后退了一步,俯身行礼,“问世子安。”
晏净安睨了蹙眉揉捏肩头的青禾一眼,也俯身拱手,“杨嬷嬷不必客气。”
杨嬷嬷眼皮跳了一下,她直起身,面上含笑,但眉心的河流还在流淌着,“世子知道奴?”
晏净安颔首,“夫人十句话九句不曾离过嬷嬷。”
杨嬷嬷望向青禾,心又泛起酸涩,她强忍着微垂首,客套一句:“劳夫人挂心,奴何德何能。”
这话听得实在累人,青禾无意再耗在这里,听广白的话,晏净安应该还有事情要做。杨嬷嬷已经见到了,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气色较之前更为红润,她该去见桃桃了。
“嬷嬷,桃桃在哪里啊?”
杨嬷嬷有一瞬迟疑,桃夭那小妮子也是个口无遮拦的,两人碰到一起,万一说漏了嘴……可看青禾那闪烁着期待的眼睛,她到了还是狠不下心,“应该在柴房那处。”
青禾将目光投向晏净安,还没有开口,他似乎就已经看出她的想法,“夫人去吧,我再与杨嬷嬷说几句便去找你,不必着急,好好和桃桃叙叙旧。”
看她欢喜雀跃的身影消失在林间,晏净安才收回视线,笑得温和,“嬷嬷将将那话可就妄自菲薄了,她说要带我来见的是她的家人,可见在她心中,嬷嬷的重要。”
家……人吗?
杨嬷嬷的眼溢有热泪,说不清是因为欣喜还是愧疚。她想起第一次见青禾时,那时她还没有名字,孤零零地蜷缩在柴房阴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几只肥硕的老鼠在她脚边蹿来蹿去,乍一看,她还以为是一只死猫,走近才发现竟然是一个孩子,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她将她带了回去,取名——青禾,一手将她拉扯长大,被她视为家人理所应当,可是,细想来,她从未给过她家人应有的爱,相反总是责骂、打罚、疏离……在她被欺辱时,她不曾为她出气;在她害怕时,她不曾给过她一个拥抱;在她受委屈时,她也不曾为她撑腰……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