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刚到边关,还是个无名小卒。寒冬腊月里穿着染血的战袍入睡,第二天等血凝成冰碴子,再硬邦邦地套在身上打仗。血锈味混着汗臭,在铠甲里闷出腐肉般的气息。最惨烈的一战,他穿着结满血痂的衣裳睡了整整三天。
韶容一拳砸在妆台上,铜镜震落,碎了一地。后来官及大都督,他就发了疯般的爱干净,见不得丝毫污秽。每日都要熏香沐浴,一件衣裳绝不肯穿到第二日。而此刻脖颈上这个陌生人的印记,比当年凝结的血痂更令他作呕。
浴房内,老管家刚备好热水,就见将军冲进来。
“再加三桶!”韶容一把扯下劲装,近乎粗暴地把自己浸入水中,“把熏香也点上!”
老管家不敢多问,识相的退出。
韶容拼命搓洗着耳垂和脖颈,皮肤很快泛起不正常的红色。可无论怎么洗,那处暧昧印记都明晃晃的存在,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
门外,老管家听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咒骂声和水花四溅的动静,想起将军在边关那些年受的苦,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默默退开。
紫宸殿内,龙涎香袅袅。东方礼正抱着那只布老虎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虎耳上的绣线。案几上摊开的奏折已经晾了半个时辰,朱笔悬在砚台边,墨都快干了。
“陛下……”陈桓轻手轻脚地进来,硬着头皮禀报,“京兆尹求见,说有百姓要状告大都督纵马过市,惊扰百姓……”
东方礼闻言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他下意识摩挲着布老虎的耳朵,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哦?朕的大都督这是急着去哪儿?”
陈桓偷眼瞧着帝王神色,小心翼翼地补充:“据报大都督是从西郊大营一路疾驰回府,衣冠不整,神色慌张……”
东方礼微微眯起眼。
什么事能把韶容急成这样。
“把折子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陈桓额头沁出冷汗,连忙躬身退下。刚走到殿门口,却听帝王又补了一句:“去查查,大都督今日为何急着回城。”
殿门合上的瞬间,东方礼重新抱起布老虎,将脸埋进那柔软的棉花里,深深吸了一口白芷香的余韵。昨夜咬的那一口,应该够那人记一阵子了。
西郊大营里,许易歌正百无聊赖地拍打着老牛的脊背。那牛被他拍得“哞”了一声,不满地甩了甩尾巴。
“连你也嫌弃我?”许易歌咬牙切齿地又拍了一下,“你家主子说走就走,把老子一个人扔在这……”
“将军!”田柱急匆匆跑来,靴底扬起一路尘土,“韶府来人,说请您立刻过去一趟!”
许易歌的手顿在半空:“出什么事了?”
“说是大都督把自己关在浴房两个时辰了,谁叫都不应!管家怕出事!”
许易歌瞳孔骤缩。他太清楚韶容每月那几日莫名高热的毛病,每次都来得突然,烧得糊涂时还会出现幻觉。上次发作,韶容硬是把前来诊脉的军医当成了敌军,差点把人掐死。
“备马。”许易歌大步流星往外走,突然又折返回来,对着牛屁股狠狠拍了一巴掌,“告诉你主子,这笔账老子记下了!”
骏马飞驰入城时,夕阳已经西沉。
许易歌冲进韶府,老管家像见到救星似的拽住他袖子:“将军快去看看吧,拍门声震天响,大都督说什么也不应,门也被反锁了。”
浴房外,几个小厮战战兢兢地守着。许易歌一脚踹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水汽中,只见韶容整个人浸在浴桶里,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唇色已经隐隐发青。
“阿容!”许易歌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人从冰凉的浴水中捞起。韶容的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他臂弯里,滚烫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惊得许易歌倒吸一口凉气。
“快去请太医!要快!”许易歌厉声喝道,一把扯过屏风上的浴巾将人裹住。
怀中人轻得可怕,曾经在战场上以一当百的将军,此刻却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韶容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指尖还在微微抽搐。许易歌低头看去,只见好友脖颈处一片血色,耳垂更是肿得发亮,这分明是搓洗过度导致的伤口。
“混账东西……”许易歌咬牙低骂,抱着人快步穿过回廊。韶容的头发还在滴水,在青石板上留下一路蜿蜒的水痕。老管家慌慌张张地在前头引路,不时回头张望,眼中满是惊惶。
“去把炭盆都点上!”许易歌一脚踹开卧房门,“再熬碗姜汤来!”
他将韶容轻轻放在床榻上,湿透的浴巾揭开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韶容身上那些陈年旧伤此刻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尤其是心口处那道险些要了命的箭伤,更是红肿得吓人。
许易歌的手有些发抖。他太清楚韶容这怪病的凶险,每次高热发作,旧伤就会先溃烂。在边关时,最后一次发作,差点要了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