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高管模样的文官从车上下来,他们都穿着圆领袍,但为首的中年男子尤其不同。
他身穿绯色圆领袍头戴乌纱幞头,两侧展角平直如刃,额前缀一枚羊脂玉方牌,腰间戴着九环金玉带,而他身后随行的男人则戴短脚幞头,悬于蹀躞带右侧。
几人行走时袍角翻飞如旋涡深流。
在迎接队伍前站定,为首的男子先行开口,他神情带有肃色,双手交叉抱胸,头低至双拳行礼。
“周国鸿胪少卿范叔涟,拜见虞国皇帝,太子殿下,参见左仆射。”
他身后几人亦是慢一拍行参。
孟景平姿态不怒自威,抬手虚扶道。
“免礼,众卿风尘劳顿何不进帐一歇?”
范叔涟仍保持行礼的躬身姿态。
“陛下隆恩,臣等铭感五内。”他的声音带有文官士族特有的雅腔,恭谦却听不出情绪。
“只是此番奉旨护送国信物与使团回都,事关两国邦交,臣等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婉拒的明显,孟景平也没再邀请。
她微微颔首让侍从奉来一螺钿匣,鹤易礼官从中拿出礼单缓缓念起来。
“国信物金翅花鹮幢麾一对;黄金千金;锦绣杂缯千匹;乘舆秘器八斗;十石机弩廿具,铜牙郭,大黄弦;玉具剑壹,虎头鞶囊,漆纱冠;虞书简册,漆匣,牙签标《姜姬传》......”
长长的礼单足足念了半柱香功夫才堪堪停止。
“谢虞国陛下。”
范叔涟这才直起身来,目光与孟元短暂相接,两人对视刹那,似有无形气流涌动。
“微臣有一求,不知可让臣与太子夫小叙片刻再离此地?”
他再次躬身行礼,动作比方才更加恭谨了几分。
找赵其添?
孟元接上话茬说明情况。
“太子夫宴饮时喝多了酒,本宫便让他在队伍后歇息。”
她说话间看向母皇,见她没什么反应便让阿银去队伍后寻他。
不到一会赵其添就来了,他换了一身鹅黄长袍,头发被挽起在脑后绑了漂亮的发髻,耳垂上也换了对轻巧的金镶玉耳坠。
“范大人,好久不见。”他朝范叔涟屈膝行礼。
范叔涟来目光悸动,语气与方才的淡然完全不同,他拍了拍赵其添的肩膀,从头到脚将他环视一遍。
“绪郎,见你安好臣便放心了。”
他从袖中翻出一方檀木小盒双手递在赵其添手中。
“此是微臣迟来的新婚喜礼,望绪郎收好。”
范叔涟侧头朝孟元询问道。
“里面单单几个首饰,殿下可要先行查看一番?”
她还不至于防备到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搜查夫婿的个人私物,孟元想都没想便回绝了。
“范大人的心意,本宫自然信得过,无非是首饰夫婿便收着吧。”她转移起话题来。“这绪字可是夫婿的小名?本宫还是第一次听人喊道。”
范叔涟咧开嘴笑起来,眼角浮起几道细纹,像是被这句话牵动了什么久远的记忆。
“是啊,此字还是绪郎母亲取的。”
孟景平忽然截过话头,冕旒下双眸明灭不定。
“可是睡起东轩下,悠悠春绪长的绪字。”
范叔涟一愣,却还是回复道:“陛下博闻强记,确实取自此处。”
几人又闲谈片刻,言辞间皆是客套的礼尚往来,倒真像是两国间寻常的寒暄。
孟景平偶尔含笑,冕旒垂珠轻晃下掩去眼底郁色。
周国礼官轻声快步走来传递车马完备的消息。
范叔涟闻言也没继续周旋,他朝孟景平躬身行礼。
“时辰不早,国信礼既已装备完成,臣等便在此拜别陛下,愿两国如松柏长青长久。”
郊野上柳色如烟,侍从手持华盖在风中猎猎作响,映着渐渐西沉的日光在草甸上投下长影。
“起乐。”
礼官高声唱喏,霎时间雅乐遍野,裴峥与一队周国礼官朝虞国一众人群躬身告别。
孟元嘴角噙着笑意,赵其添宽袖下用食指轻悄勾起她小指。
现在正是郊饯的关键时候,她并没有错开他的手。
“殿下。”
赵其添淡淡开口。
孟元脑中思索片刻才回应道。
“何事?”
赵其添微微侧头,视线移动到正目视前方的孟元,和煦的日光穿过冕旒映在她脸上额外温暖。
“你会丢下我吗?”他问。
孟元脑中打起疑问来,赵其添是得了什么分离焦虑症吗?这个时候在自己这找依存感。
“你听话我就不会丢下你。”
多好的回答,给自己打一百分。
“喔,那你发誓。”赵其添追问道。
没完了是吧。
“我发誓,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丢下你。”
孟元察觉小指上的力道渐渐勾紧几分,随后便听见赵其添满足的应答。
“谢谢你,殿下。”
她不再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