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毓芝与王老夫人关系浅薄,自王琬出嫁后也没有让她顶上王琬的缺照顾老太太,因此贸然收到传话,主仆两人走在路上时都有些忐忑。
王太傅是国之肱骨,不好为了私事成天地不上朝,做大孝子也得有个度,因此在几日前就向皇帝销了假。
连亲儿子都走了,突然叫个八百年没请过安的庶女去做什么?
王毓芝和春夏对上一眼,赶忙加快脚步。
说来也是神奇,王老夫人近段时间病情好转,不知是冲喜当真起作用,还是本就没有病得那么严重,总之与刚病倒时相比,判若两人,天气好时还可以由丫鬟搀着下床走两步,因而王毓芝没有往那方面想,只当老太太有事吩咐她。
府里就她和王琬两个小辈是女子,或许是有什么事不方便,才想到她。
谁知她刚踏入房门,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听声音像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周嬷嬷。
王毓芝暗道一声不好,两条腿疯狂倒腾着往内室赶,绕过白云仙鹤屏风,映入眼帘的是床榻上瘦骨嶙峋的老人,抹额歪斜,形如枯槁,怎么看都是大限将至。
地上跪了七八个丫鬟婆子,都是红肿着双眼,想哭不敢哭的样子,连稳重老成的周嬷嬷都忍不住暗暗流泪。
尽管王毓芝对老太太没什么祖孙情谊,好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一点触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况且现在的情形,就算装也要装出点样子,她掐了掐掌心,立马扑到塌边,含着哭声道:“祖母,芝儿来晚了……”
塌上的人干咳一声,声音似锯子在木头上来回拉扯,沙哑而低沉:“我还没死,倒不算晚。”
“太太……您别这么说。”周嬷嬷埋怨地看了王毓芝一眼。
王毓芝被她看得身子抖了抖,那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又来了。她从小就害怕周嬷嬷,因为她有双狠辣的眼,好像能够看透人内心深处的念头,总是让她生出无穷的恐惧,好像她努力的一切都是无谓的挣扎。
“韵芳,这些年你辛苦了。”老太太拍了拍周嬷嬷的手,“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能拖到琬儿成婚已是大幸,不敢再奢望更多。我这一生,耽于后宅,从未为自己而活,临了还放心不下子孙,果然是一辈子操劳的命。”
周嬷嬷反手回握住她,指尖却在发颤:“三个爷是顶顶的孝顺,几个郎君长大成材,娘子也嫁的如意郎君。全府上下就没一个长歪的,都是太太管教有方,为他们树立了典范。没有您,就没有如今的王家。”
“你说的不错,但有没有长歪尚不能下定数,还得看将来如何。”老太太浑浊的双眼有一瞬间的清明,眸光如箭,猛然射向王毓芝,“你说呢,芝丫头。”
王毓芝眸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嘲讽,提到府里的娘子,两人竟然直接忽略了她,末了还要阴阳她几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刻薄。然而表面上,她愈发恭顺道:“祖母说得有理,芝儿受教了。”
老太太强撑着病体坐起身,周嬷嬷见机塞了个靠垫在她腰下,这架势便是要说正事了。
“今儿个叫你来,是为了聊一聊你的婚事。趁着老身还没撒手,这几日替你定下罢。”
老太太这句话宛如当头一棒,打得王毓芝头晕眼黑,心里用各种恶毒不敬的话把她骂了一通。
老不死的漠视了她十几年,死到临头想起她来了,必然没打什么好主意。她是铁了心要嫁给宋砚雪的,其他郎君再英俊有才都不考虑,但又忍不住好奇,老太太会给她找个什么样的亲事。
王毓芝也顾不得矜持,忙问道:“祖母心中已有人选了?”
周嬷嬷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语含鄙夷道:“太太挑的亲事必然是上上乘,二娘子急什么。”
“无妨。”老太太摆摆手,“毕竟是远嫁,早点知道也有时间准备。”
听到这,王毓芝心凉了一半。京城之外的地方唯有江南一带较为富庶,她可不会觉得老太太会替她择一富商为婿。王家历代官身,再不喜欢她也不会打了王家的脸面。
王老太太接着道:“我娘家三房有一子,名为赫章,年至弱冠,心性热忱,脾气通直。十四岁起便跟随他大兄在军营历练,去年立了军功,升任千总。小小年纪,难得有颗忠君报国的心,比京里的膏粱子弟好上太多,日后必然大有所为,堪为良配。芝丫头,你意下如何?”
王毓芝听到“娘家”二字另一半心也跟着凉透了。
老太太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当初嫁入王家算是下嫁。老太太多么刚强的人,嫁过来后却郁郁寡欢过一阵子。因为周家人驻守边疆,所在的远州距离京都上万里,两地民俗不同,食宿相差巨大,气候截然不同。
据府里上年纪的嬷嬷说,老太太刚嫁来时脸上干得能起皮,肤色黑似木碳,在京都养了好几年才养出点红润。
王毓芝不敢想象自己鲜花一样的颜色,嫁到那贫瘠荒蛮的地方会被摧残成什么样。
关键那周赫章十四岁就出去了,定然没上过几年学,多半是个胸无点墨的武夫,在军营混了几年才得个千总,哪里比得上卫嘉彦日后继承武安侯的十万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