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洗道:“只不过什么?”
林倜道:“下官虽然想做这事,怕就怕得罪郑国公,浙东织染局下设三个官局他家掌控两个,江宁织染局他家更是一手遮天,上至染坊和缫练坊,下至桑林养殖,无不有他家的人看着。”
陆洗拍去手上的灰:“这就不用你操心,你该考虑的是将来如何向你二哥坦白。”
林倜闻言,唰的一下脸红了。
“不行不行,何时都不能坦白,这些年我做的事没有一件让他知道的。”林倜摇头道,“你也千万别告诉他,他那人刻板,倘若知道非得摁死不可。”
陆洗笑叹:“纸包不住火,若你主动跟他坦白,顶多挨两句骂,你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可若是等他自己发现,我就成了那该杀千刀的小人,解释不清了。”
林倜一愣,脱口而出:“你和他老死不相往来,有什么好解释?”
陆洗的笑容僵了片刻,心有所感。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林佩把林倜扔在外地六年不管不顾,原来还是个毛头小子。
但现在他要兴商利工,谋篇布局已有于染的《十策》做指导,落到实处则正需要这毛头小子身上的一股冲劲。
*
申时,钟鼓齐鸣,宫宴接近尾声。
陆洗走在路上,一心想去找那另一件蟒袍,忽又被郑国公府来说亲的门人节外生枝,以鉴赏缂丝画为名让他在长廊与姚家小娘子不期而遇。
姚家小娘子穿着一袭海棠色的裙子,乌云叠鬓,妆容姣好。
陆洗见躲不过,隔着漏窗站下,开口便是一句:“姑娘今年多大?”
小娘子堂堂国公嫡女,本以为对方会与自己交流画艺,却被这话吓了一跳。
陆洗笑一笑,开门见山:“要出阁了,也该知道世情险恶了,姑娘,令尊之所以想让你下嫁陆某,不是陆某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拿你抵府上欠的债。”
小娘子举起团扇遮掩面容。
陆洗的目光落在窗台。
小娘子道:“右相何出此言?”
陆洗道:“姑娘只当听一个故事,早年大湖织染局奉皇命赶制三色锦,令尊为排挤陆某,暗中买通匠人用生丝充熟丝,便是这一手害陆某亏损数万两白银,被宫里问罪,可那时陆某身在地方,人微言轻,岂敢告国公府的状?只能临时去找别人借,四拼八凑的才补交了差。”
小娘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眼泪开始在眶中打转。
陆洗看不见,也并没有安抚的意思,直言道:“如今陆某有的是手段报当年之仇,所以奉劝姑娘一句,嫁谁都不要嫁陆某,你的嫁妆抵不了你府上欠的债。”
一滴泪珠从小娘子的眸中滚落。
陆洗把话说完就走了,快刀斩乱麻,根本不给姚家人追来打自己的机会。
碰巧林佩和李良夜谈完话回来,正过画廊,便撞见了陆洗与姚家小娘子隔着漏窗说话。
李良夜道:“右相真是左右逢源,不知这又与哪家千金话良缘。”
林佩没有说话。
至此,正旦庆典的所有仪式流程完毕。
这一日没做什么正事,只是庆贺新年、领赏谢恩、应酬交际。
奉天殿前,群臣再次叩拜皇帝,按序退出皇宫。
丝竹雅乐渐渐远去。
承天门往南望,可遥见南淮河上飘浮的雾气。
“诶,诶诶。”陆洗不知道林佩等了多久,还以为刚赶上,“你怎么不等我,我俩一起走。”
两个影子越来越近,终于在宫门前贴在了一起。
陆洗道:“宫里太闹腾,来不及说话,你搭我的车可好?”
林佩道:“不好。”
陆洗笑道:“那我坐你的车一起走。”
林佩道:“你这人怎么没脸没皮的。”
陆洗看着三三两两离去的官员,说道:“朝野上下皆以为我俩不和,今时不同往日,我俩的关系也要变一变,至少做到表面和睦,才不至于叫下头办事的为难,你说可对?”
林佩道:“日久见人心,装不出来。”
林府有两架马车,小马车日常用,大马车上朝用。
上朝用的这架马车按一品官员的规制,外部装饰螭绣青缦,内部也是极宽敞的。
林佩和陆洗并肩坐在车里。
青缦剪碎西斜的阳光,丝丝缕缕拂过二人面庞。
起初很安静。
陆洗虽是春风得意,但适才几句话之间觉出林佩有些情绪,不敢得寸进尺。
林佩不知怎么,许是那盏太禧白的后劲儿还没过,许是那颗话梅的味道太酸,本来无事,只是一想到陆洗与姚家那位貌美如花的姑娘说悄悄话的场景,心里就像有蚂蚁在爬。
他自知不该多管闲事,可就是抑制不住地想管。
“陆大人。”林佩捂着暖炉,审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陆洗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糕点,边抽解绳节,边思考原因。
他以为林佩是看到了他和林倜见面说话的场景,但转念一想,当时河边视野开阔,即便被远远看见,也应该听不清谈的内容。
陆洗道:“我们之前见过一两面,寒暄而已。”
林佩吸口气:“人家还未出阁,你就见过两回了?”
陆洗闻言,怔了怔,眼里立刻浮现出笑意。
原来问的是姚家小娘子,那不急着解释,饿了一天,先安心吃两口再说。